模拟中心冰冷的合金大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臭氧味和能量场的嗡鸣。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穿着冷锋疲惫不堪的神经。身体像一具被掏空了棉絮的破布偶,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肋下深沉的闷痛,心脏熔炉如同灌满了铅块,沉重滞涩地搏动着,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虚弱。铠甲束流的刺痛感并未因模拟舱的结束而减弱,反而如同蛰伏的毒蛇,在神经末梢持续低鸣,伺机而动。
手腕上的监控环幽光闪烁,生命体征曲线依旧在黄红边缘危险地徘徊。刚才那场虚拟战斗的“卓越”评价,如同一张轻飘飘的废纸,无法掩盖他此刻濒临崩溃的实质。罗伊那狂热探究的目光,赵铁柱复杂难言的沉默,林月最后那平静深邃、如同评估精密仪器般的审视……都像无形的石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只想回到营房,回到那张冰冷的床铺,让黑暗吞噬掉这无休止的痛苦和疲惫。
然而,当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推开C-17-3营房厚重的合金门时,迎接他的并非黑暗中的寂静。
营房里灯火通明。惨白的灯光下,气氛却如同冰窖。
赵铁柱和他的几个跟班围在中间一张桌子旁,桌子上摊开着几张印着复杂公式和结构图的纸张——似乎是某种训练器械的说明书。他们并没有交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当冷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那沉默瞬间变得更加凝固。
刷!
所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冷锋身上。
赵铁柱抬起头,脸上的横肉紧绷着,眼神复杂地扫过冷锋那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模样,又飞快地移开,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不屑的冷哼。他身边的跟班们也纷纷收回目光,动作僵硬地继续摆弄桌上的纸张,但那种刻意的忽视和无声的排斥,比任何恶语相向都更加冰冷刺骨。
罗伊坐在自己靠近门口的下铺,依旧埋头在他的便携式光脑上疯狂敲击。虚拟键盘的光影在他厚厚的镜片上快速跳跃。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数据世界里,对冷锋的归来毫无反应。但冷锋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罗伊敲击键盘的手指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几秒,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极其隐蔽地、如同扫描仪般飞快地掠过了他手腕上的监控环,随即又更深地埋入了屏幕的光影之中。
而林月,则如同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坐在靠近窗户的上铺。她没有看书,也没有休息,只是安静地抱着膝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窗外模拟天光早己熄灭,只有军营远处探照灯的冷光偶尔掠过,在她清冷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冥想,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当冷锋走进来时,她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门口出现的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然而,冷锋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却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意念,如同无形的蛛丝,在他踏入营房的瞬间,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在他身上、尤其是他手腕那幽蓝闪烁的监控环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如同从未存在过般悄然散去。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冷锋如同穿过一片无形的荆棘丛,沉默地走向最里面靠墙的下铺。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枯竭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想立刻躺下。
就在他走到自己床边时,脚步顿住了。
他那张薄硬的床垫上,赫然放着一个东西。
不是杂物,也不是垃圾。
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哑光黑色、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盒子。盒子表面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接口。
没有留言。没有说明。
只有营房惨白的灯光,冷冷地照在它冰冷的表面上,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邀请?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审视?
冷锋的目光在那冰冷的盒子上停留了几秒。体内的铠甲束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带着探测性质的刺痛。心脏熔炉沉重地搏动了一下。他沉默地伸出手,拿起那个盒子。入手沉重,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
他没有任何询问,也没有看营房里任何一个人。他只是将盒子随手塞进枕头下那点可怜的缝隙里,然后脱下作训服外套,动作迟缓而艰难地躺倒在冰冷的床垫上。身体的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面朝冰冷的墙壁,蜷缩起身体,用背部隔绝了所有冰冷的视线和无声的压力。
黑暗并未带来安宁。
闭上眼睛,模拟舱中那场“卓越”的战斗画面便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林月那精准、稳定、如同导航灯般的数据流指引,清晰得如同烙印。那种被引导、被“使用”的感觉,比身体的痛苦更加令人窒息。她最后那平静的审视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切割着他残存的自尊。他是什么?一件性能超出预期的武器?一个值得研究的危险样本?
罗伊那狂热探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解析。
赵铁柱那混杂着怨毒、忌惮和一丝茫然的复杂眼神,如同肮脏的泥沼。
还有手腕上那幽蓝闪烁的、时刻窥探着他体内最细微变化的枷锁……
以及那如影随形、来自深空的精神锁定感,如同冰冷的蛛网,时刻黏附在意识表层……
纷乱的思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疲惫不堪的意识。身体的痛苦——肋下的闷痛、心脏的沉重、铠甲束流的刺痛——非但没有因躺下而缓解,反而在寂静的黑暗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每一次心跳都像一次濒死的挣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神经末梢那持续不断的刺痛感,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在反复扎刺,一点一点地消磨着他残存的意志力!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额头青筋暴跳,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背心!他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惊动营房里任何一个人!但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撞击着冰冷的金属床架,发出极其细微、却在他自己听来如同擂鼓般的“咯咯”轻响!
不行!
这样下去不行!
他会疯掉!会彻底崩溃!会变成一个被痛苦吞噬的行尸走肉!
安然含泪的双眼和小雅抱着破兔子的身影,如同黑暗中的微弱烛光,在意识深处一闪而过。那点心跳的意义……难道就要在这无休止的痛苦和冰冷的审视中,被彻底磨灭吗?
一股冰冷而暴戾的火焰,猛地从胸口那濒临崩溃的心跳熔炉深处窜起!
不!
绝不!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幽蓝光芒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余烬,骤然亮起!
他需要宣泄!需要突破!需要将这噬骨的痛苦和冰冷的枷锁,用最原始的方式,狠狠砸碎!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
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牵动了肋下的伤口,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撑住了!
营房里一片死寂。赵铁柱等人似乎己经躺下,发出粗重的鼾声。罗伊那边光脑的微光也己熄灭,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林月的上铺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己经沉入睡眠。
冷锋动作极其轻微地穿上作训服,如同一个幽灵。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远处探照灯偶尔掠过的微弱冷光,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但他强迫自己稳住身形。他走到门边,极其缓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地拧开门把手,侧身闪了出去,再轻轻将门带上。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尽头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微光。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他单薄的身体。他扶着冰冷的合金墙壁,喘息了几口,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强烈的眩晕感。然后,他迈开脚步,朝着记忆中通往训练场的方向,一步一步,如同走向炼狱的殉道者,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
A级训练场巨大的穹顶下,此刻一片死寂。惨白的模拟天光早己熄灭,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将巨大的金属障碍物和训练器械投射出扭曲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和尘土的味道,白日的喧嚣与汗水早己散尽,只剩下一种空旷到令人心悸的死寂。
冷锋站在训练场中央那片覆盖着高强度聚合物的坚硬地面上,如同置身于巨兽冰冷的腹腔。黑暗和死寂如同厚重的帷幕,将他紧紧包裹。体内翻腾的痛苦和冰冷的暴戾气息,在这片空旷的黑暗中,如同被压抑的火山,疯狂地涌动着!
他不需要灯光!不需要观众!他只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将这噬骨的痛苦和冰冷的枷锁,狠狠砸出去的地方!
目标:前方三十米处,那面巨大的、由高强度合金铸造的攀爬壁!冰冷、坚硬、沉默!如同横亘在面前的命运壁垒!
冷锋深深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灼痛的喉咙!肋下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心脏熔炉如同被重锤砸中,发出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哀鸣!铠甲束流的刺痛感瞬间飙升!手腕上的监控环幽光急促闪烁,警报的震动感清晰传来!
但他不管了!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猛地从冷锋喉咙深处迸发!在空旷死寂的训练场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就在嘶吼发出的瞬间,他的身体动了!
不再是模拟舱中那种被精准引导的流畅,也不是格斗场上那鬼魅般的一击!而是一种完全失控的、被痛苦和暴戾本能驱动的、不顾一切的爆发!
覆盖着初级虫族铠甲的右腿肌肉瞬间贲张到极限!脚下的高强度聚合物地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燃烧着灵魂火焰的箭矢,朝着那面冰冷的合金攀爬壁,发起了亡命般的冲锋!
快!
超越极限的快!
黑暗在眼前疯狂倒退!冰冷的空气被撕裂!身体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痛苦的火焰中疯狂燃烧、哀嚎!肋下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震动中彻底撕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腰侧的布料!心脏熔炉如同被点燃的熔炉,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搏动起来!每一次收缩都仿佛要将胸腔炸开!带来强烈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铠甲束流的刺痛感不再是细微的针扎,而是化作了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疯狂搅动!仿佛要将他的神经和骨骼都彻底熔毁!
三十米的距离,在亡命的冲刺下转瞬即至!
就在身体即将狠狠撞上那冰冷坚硬的合金墙壁的瞬间——
冷锋的右脚猛地踏地!覆盖着铠甲的脚掌与坚硬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溅起一溜火星!巨大的反冲力让他前冲的身体强行扭转!覆盖着初级铠甲的左臂如同蓄满力量的攻城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借着前冲的惯性,朝着那冰冷厚重的合金墙壁,狠狠砸去!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如同巨锤砸在铜钟上,瞬间撕裂了训练场的死寂!
坚硬的合金墙壁猛地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拳印!蛛网般的裂痕以拳印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来!巨大的反震力如同狂暴的电流,顺着覆盖着铠甲的左臂,狠狠冲入冷锋的身体!
“噗——!”
一大口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冷锋口中狂喷而出!洒在冰冷的地面和合金墙壁上,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而凄厉!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左臂的骨骼仿佛寸寸碎裂!肋下的伤口如同被彻底撕开!心脏熔炉在狂暴的能量冲击和巨大的反震下,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鸣!搏动骤然变得紊乱而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停摆!铠甲束流的刺痛感瞬间飙升到顶点!如同亿万根烧红的烙铁同时捅进了他的神经中枢!
嗡——!!!!
手腕上的监控环爆发出刺眼欲盲的猩红光芒!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警报声疯狂炸响!“生命体征崩溃!”、“能量核心失控!”、“排异反应突破极限!”、“净化协议启动预备!”的警告字样如同血色的诅咒,在腕部疯狂闪烁!
冷锋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毫无生气地朝着冰冷坚硬的地面栽倒下去!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和猩红的血光吞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冰冷的深渊急速坠落!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心跳的意义……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稳定的能量波动感,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倔强的星火,瞬间拂过他急速坠落、濒临溃散的意识核心!
那感觉……很熟悉!
冰冷!精准!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过空间!如同最稳定的手操控着仪器!
是……林月?!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冷锋濒死的意识!
紧接着,一个冰冷、平静、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穿透无尽黑暗的冰锥,清晰地、首接地在他混乱一片的意识深处响起:
“坐标:你左前方,11点钟方向,距离15米。”
“目标:地面金属固定环凸起。”
“动作:右臂支撑,卸力翻滚。”
“执行。立刻。”
指令简洁!清晰!如同在模拟战场上那精准的导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则般的绝对命令感!
濒临溃散的意识,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冷锋那即将彻底沉寂的求生本能,在这冰冷指令的刺激下,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光!
他残存的意志力,如同被强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猛地驱动起那具如同破麻袋般的身体!
栽倒的趋势被强行扭转!覆盖着初级铠甲的右臂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如同本能般,狠狠撑向意识中那个被精准指出的、左前方11点钟方向、距离15米的地面金属固定环凸起!
噗!
手臂与冰冷坚硬的金属凸起狠狠撞击!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但也成功卸掉了部分下坠的冲击力!
紧接着,他残存的意识驱动着身体,遵循着那冰冷的指令,借着右臂支撑的反作用力,极其狼狈地、如同滚地葫芦般,朝着旁边猛地翻滚出去!
咕噜噜……
身体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了下来。他瘫倒在冰冷的尘埃里,大口大口地咳着血,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手腕上监控环那刺目的猩红警报光芒,如同恶魔的眼睛,在黑暗中疯狂闪烁。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心脏熔炉微弱地搏动着,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被汗水和血水模糊的视线,看向训练场边缘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阴影。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合金墙壁和摇曳不定的昏黄灯光。
但冷锋知道。
那双如同寒潭般深邃、冰冷、精准的狙击之眼,一定就在那片黑暗的深处,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这具在生死边缘疯狂挣扎的残破躯壳,注视着他手腕上那疯狂闪烁的猩红诅咒。
沉默的观察者。冰冷的导航灯。在这超越极限的深夜加练中,在他濒临毁灭的瞬间,再次投下了她致命的、救赎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