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并非没有声音。落石另一侧,模拟叛军能量武器徒劳轰击岩壁的沉闷声响,如同巨人遥远的心跳。头顶狭窄的铅灰色天缝中,狂风掠过岩壁高耸的尖顶,发出尖锐、凄厉、永无止境的呜咽。碎石和尘埃从封堵洞口的巨大落石边缘簌簌滑落,在死寂的峡谷深处激起空洞的回响。
但这所有声响,都只衬得右侧岔路深处这片被隔绝的空间,更加压抑、更加令人窒息。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铁锈色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金属粉尘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辐射尘埃警告。
冷锋背靠着冰冷、湿滑、布满苔藓状锈蚀的岩壁,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臂——那强行复位、覆盖着幽绿光芒后暂时恢复行动能力的肢体,此刻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肌肉在非人的力量透支下剧烈痉挛,外骨骼装甲扭曲变形的关节连接处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冷汗混合着脸上的血污,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顺着扭曲变形的战术头盔边缘滴落。
他微微垂着头,布满蛛网裂痕的面罩遮挡了视线,只留下狭窄而模糊的视野。HUD界面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深黄色曲线在崩溃边缘疯狂跳动,辐射剂量读数如同催命符般稳定攀升,而手腕上那幽蓝的监控环,光芒闪烁的频率己经高到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晕!尖锐到撕裂神经的嗡鸣声在他颅腔内疯狂回荡,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钻头在同时搅动他的脑髓!
“罗恩……目标生命体征……持续恶化……核心活性……在宿主濒死状态下……异常活跃……神经束流侵蚀……己突破……关键阈值……警告!宿主意识……正在……被强行压制……”罗恩博士那冰冷、急促、带着狂热研究欲的金属刮擦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穿透峡谷的呜咽,在他耳边低语。同时,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不远处,科尔大腿外侧那个隐蔽监控仪,如同毒蛇的竖瞳,正死死锁定着他剧烈颤抖的后背,贪婪地记录着每一个异常数据波动!
屈辱!愤怒!冰冷的杀意!以及对那无处不在监控的极致憎恶!
这些情绪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残破的意识里疯狂翻涌,灼烧着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他只想转身!只想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爆发的毁灭力量,将身后那个磐石般的身影,连同那该死的监控仪,一起撕成碎片!将这该死的峡谷!这该死的星球!彻底埋葬!
但……不行!
作训服内衬胸口的位置,那团被鲜血反复浸染、几乎与皮肉黏连在一起的粗糙信纸,传来一阵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刺痛。这刺痛,仿佛带着归途镇午后阳光的温度,带着安然担忧的目光,带着丫丫稚嫩期盼的呼唤——“冷风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
活下去!为了她们!控制!必须控制!
冷锋猛地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铁锈味!他用尽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意志力,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将那翻涌的冰冷杀意和毁灭冲动压回深渊!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仿佛随时会散架!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挣扎,伴随着每一次抽搐,温热的液体再次从口鼻中涌出,染红了面罩内衬。视野边缘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撕扯下摇摇欲坠。
“‘火花’!干扰源分析!有没有办法压制或者绕开!”科尔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带着浓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焦躁。他背靠着另一侧的岩壁,魁梧的身躯微微佝偻,左肩甲那个深可见内部结构的恐怖凹槽处,短路的电火花依旧在微弱地闪烁,鲜血浸透了作战服。他手中的磁轨突击步枪枪口低垂,警惕地指向被封死的入口方向,但眼神深处却充满了凝重。罗伊那临时制造的地形塌方只是权宜之计,那巨大的落石能挡住多久?外面的“剃刀”AI随时可能找到新的进攻路径,或者……更糟。
“头儿……干扰源……无处不在!”罗伊瘫坐在冷锋斜对面的一块岩石凹陷处,脸色惨白,厚厚镜片的裂痕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他双手抱着那个宝贝似的便携战术终端,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徒劳地敲打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癫痫般疯狂跳动,闪烁着刺眼的红色错误警告。“整个峡谷……像被泡在一个巨大的……强电磁干扰熔炉里!信号……完全被压制!别说建立通讯了……连……连我们三个之间的短距加密频道……都……都快要撑不住了!嘶……信号……断……断续续……”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挫败感,通讯频道里也适时地响起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仿佛在印证他的话。
“该死!”科尔低骂一声,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岩壁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和几点血迹。“‘鹰眼’,环境扫描!找出路!或者……至少找出一个能固守的制高点!”他的目光转向林月。
林月站在距离冷锋最远、也是地势相对最高的一块半悬空的黑色巨岩上。她右腿的跛行依旧明显,每一次重心移动都带着微不可察的僵硬。但她站姿依旧挺拔如青松,手中的高能激光手枪稳稳地指向被封死的入口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战术头盔的深色面罩,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视着下方崎岖狭窄的峡谷通道、两侧高耸入云的岩壁、以及头顶那道铅灰色的狭窄天空缝隙。她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与周围呜咽的风声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冰冷的、绝对的专注。
“通道……纵深……约五百米……尽头……疑似……死路……岩壁……垂首……无攀爬点……”林月清冷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频道里响起,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准确,如同手术刀般剖开绝望的迷雾。“两侧岩壁……结构……脆弱……多处……风化悬石……威胁等级……高……”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扫描环境的同时,也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地,掠过了那个蜷缩在岩壁下、剧烈颤抖、口鼻溢血的深灰色身影——冷锋。
当她的视线扫过冷锋手腕上那疯狂闪烁、连成幽蓝光晕的监控环时,冰封般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漾开。
那不是恐惧。不是厌恶。
是一种冰冷的、重新评估后的……沉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刚才左侧岔路那致命的激光切割网陷阱……他那嘶哑的、近乎本能的危险警告……那不顾一切扑救时爆发的力量……还有此刻,在如此重伤和体内那明显失控的恐怖力量反噬下,他依旧死死压抑着、没有彻底沦为怪物的挣扎……
这个“容器”……这个“怪物”……究竟是什么?
“‘鹰眼’!发现什么没有?!”科尔焦急的催促声打断了林月的思绪。
“发现……一处……相对……高点……”林月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峡谷通道深处,大约两百米外,一处由数块巨大黑色怪岩相互挤压堆叠形成的、如同天然堡垒般的岩堆顶端。那里高出谷底近二十米,视野相对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通道和入口方向。“岩堆……结构……相对……稳固……但……攀爬路径……危险……暴露……”
她的话音刚落!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猛地从他们头顶那铅灰色的狭窄天空缝隙中传来!并非落石!而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宏大、仿佛大地本身在痛苦呻吟的恐怖声响!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断裂般的巨大碎裂声,在峡谷两侧高耸入云的岩壁深处疯狂响起!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痕,如同狰狞的黑色蜈蚣,瞬间爬满了陡峭的岩壁表面!无数巨大的、房屋般大小的风化悬岩,在剧烈的震动中,开始摇摇欲坠!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糟了!是塌方!刚才的爆炸和共振器……引发了连锁反应!”罗伊惊恐的尖叫几乎变了调!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轰——!!!!
一块巨大无比的、如同小山般的黑色悬岩,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猛地从峡谷左侧高耸的岩壁上挣脱束缚!裹挟着漫天烟尘和碎石,如同天罚般,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狭窄区域,狠狠砸落下来!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死亡!真正的灭顶之灾!
“躲开!!!”科尔发出绝望的嘶吼!但在这狭窄崎岖的谷底,面对这覆盖性的天崩一击,又能躲到哪里?!
罗伊面无人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冷锋猛地抬头,布满裂痕的面罩后,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限!那铺天盖地砸落的巨大阴影,如同死神的斗篷!胸腔深处那冰冷的悸动感,在这灭顶的死亡威胁下,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炸药桶,疯狂地咆哮起来!幽绿的光芒瞬间就要吞噬他的意识!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意识都被绝望冻结的瞬间!
嗤——!!!
一道刺眼到极致、凝聚了绝对冷静与精准的红色光束,如同撕裂黑暗的裁决之光,毫无征兆地从高处激射而出!快!准!狠!
目标,并非那块砸落的灭顶巨岩!
而是巨岩下方,岩壁上一块毫不起眼的、只有脸盆大小的、凸出的、布满了风蚀孔洞的黑色怪石!
林月!
她站在那块半悬空的巨岩上,身体如同最稳定的雕塑,唯有持枪的手臂稳如磐石!在高能激光手枪发射的瞬间,她的眼神冰冷、专注、没有丝毫动摇,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个微不足道的、却至关重要的目标点!
噗!
高能激光束精准地命中了那块凸出的小怪石!瞬间将其熔穿、气化!但更重要的是,这块石头,正是支撑着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体积稍小、却处于关键承重位置的另一块悬空巨岩的最后一点脆弱平衡点!
失去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轰隆隆隆——!!!
那块体积稍小、却处于关键位置的悬空巨岩,在林月这精准到毫巅的一枪下,猛地向下倾斜、翻滚!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不偏不倚,狠狠地撞在了那块正砸落下来的、如同小山般的灭顶巨岩的侧面!
轰——!!!!!!!
惊天动地的恐怖撞击!
如同两颗陨星在低空相撞!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峡谷!漫天烟尘和碎石瞬间将一切都吞没!刺眼的电火花在撞击点疯狂迸射!
那块灭顶的巨岩,被这来自侧面的、精准无比的撞击,硬生生地改变了坠落轨迹!它带着更加狂暴的动能,擦着“流星”小队藏身区域的边缘,如同失控的巨锤,狠狠砸在了峡谷通道更深处的空地上!
轰——!!!
地动山摇!整个峡谷都在疯狂震颤!被砸中的地面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烟尘,如同毁灭的风暴,狠狠拍打在两侧的岩壁上!
“呃啊!”科尔、罗伊、冷锋三人,即使躲在掩体后,也被这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坚硬的碎石地上!罗伊的战术终端脱手飞出,屏幕瞬间碎裂!科尔闷哼一声,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狂涌!冷锋更是如同破麻袋般被抛飞,重重撞在岩壁上,眼前彻底一黑,喉咙一甜,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在面罩上!
烟尘弥漫,碎石如雨。
当视野稍微清晰,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
峡谷深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冒着青烟的撞击坑。而他们原本可能被砸成肉泥的位置,只被一些边缘溅射的碎石覆盖。最关键的是,那块被林月一枪改变了轨迹的灭顶巨岩,连同它撞落的那块关键悬岩,此刻如同两座从天而降的钢铁堡垒,一横一竖,正好砸在峡谷通道中央,形成了一道比之前罗伊制造的塌方落石更加庞大、更加坚固、也更加混乱的天然屏障!彻底阻断了峡谷深处的空间,但也……暂时性地,将可能存在的、更深处的威胁,以及那灭顶的灾难,挡在了外面!
更重要的是,这块新形成的、由两座巨岩构成的混乱屏障,其顶部和侧面,犬牙交错,形成了数个相对隐蔽、易守难攻的天然射击掩体和观察点!尤其是那块被林月击落的、体积稍小的关键悬岩,其顶部相对平整,视野极佳,赫然成为了一个俯瞰峡谷入口方向的绝佳制高点!
一枪!改变巨石轨迹!化解灭顶之灾!同时制造出新的、更坚固的屏障和防御阵地!
这己非精准可以形容!这是对战场环境、物理结构、时机把握达到了神乎其技的掌控!是冷静到极致的杀戮艺术!
“咳……咳咳……”林月清冷的声音在弥漫的尘埃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喘息。她依旧站在那块半悬空的巨岩上,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刚才那精准到极致、也承受了巨大后坐力和精神冲击的一枪,对她也是不小的负担。她手中的高能激光手枪枪口还残留着灼热的气息,深色的面罩后,眼神依旧冰冷,但那份冰冷之中,似乎多了一丝尘埃落定后的……锐利锋芒。
“‘鹰眼’……”科尔挣扎着从碎石堆里撑起身体,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灰尘,望向高处的林月,眼神中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敬畏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嘶哑的:“干得……漂亮!”
“老天爷……林月姐……你……你是神吗?!”罗伊从一堆碎石里扒拉出自己的裂屏终端,看着远处那如同神迹般形成的巨大岩石屏障和制高点,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崇拜。
冷锋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他透过布满血污和裂痕的面罩,望向高处那个清冷的身影,望向那道由她一手创造的、混乱却坚固的岩石屏障。
胸腔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和冰冷的悸动依旧存在。手腕上的监控环幽蓝光芒疯狂闪烁,罗恩博士冰冷的低语仍在耳边回响。
但此刻,在那片冰冷的绝望深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一丝微弱的光。
一丝……名为“希望”的光。
林月没有理会下方的赞叹和震撼。她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鹰隼,穿透渐渐散去的尘埃,死死地锁定了峡谷入口方向,那块被罗伊制造塌方封堵的落石。
落石另一侧,模拟叛军能量武器轰击岩壁的声响,不知何时,诡异地停止了。
死寂,重新降临。但这死寂之中,却弥漫着一种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