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固了。
峡谷深处的风,似乎也在那一声绝望的嘶吼中屏住了呼吸。锈红色的尘埃悬浮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同凝固的血雾。冷锋僵立在嶙峋的岩堆边缘,那只覆盖着诡异幽绿光芒、刚刚试图抓住什么的右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残留的,只有冰冷的空气,以及……那瞬间消失在下方深不见底、嶙峋黑暗岩缝中的,一抹深灰色的残影。
林月。
“鹰眼——!!!”
科尔那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混合着极致惊恐与暴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峡谷中疯狂回荡!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从掩体后冲出,完全不顾自身的伤势和暴露的危险,扑向岩堆边缘!磁轨突击步枪的枪口徒劳地指向下方那片吞噬了战友的黑暗,却连开火的勇气都没有——生怕流弹会伤及可能还存活的林月!
“林月姐!!!”罗伊带着哭腔的尖叫撕裂了空气,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岩堆旁,双手死死扒住冰冷的岩石边缘,裂开的镜片后,眼神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绝望和巨大的恐惧,试图在那片深邃的黑暗中寻找一丝踪迹。
冷锋没有动。
他依旧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被遗弃在荒野的石像。布满裂痕和血污的战术头盔微微低垂,面罩后一片死寂的黑暗。手腕上,那幽蓝的监控环光芒,在经历了刚才那疯狂爆发的幽绿之后,此刻却诡异地黯淡了下去,如同耗尽了能量的灰烬,只留下极其微弱、近乎熄灭的、缓慢的闪烁。尖锐的嗡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仿佛内部结构正在崩溃的、细微的噼啪电流声。
胸腔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依旧存在,但更深的,是一种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冰冷的空洞感。那沉重的、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诅咒的心跳,似乎也随着林月的坠落,而变得缓慢、沉重,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挣扎。
罗恩博士那冰冷、急促、带着狂热研究欲的金属刮擦声,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科尔和罗伊的嘶吼,在他耳边低语,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目标……精神波动……崩溃……极端……自责……与……悔恨……”
“核心活性……在……排斥力爆发后……急剧……衰减……模式……非正常休眠……”
“神经束流侵蚀……受……剧烈情绪冲击……暂时……凝滞……警告!宿主意识……处于……深度混乱……边缘……”
“记录!全部记录!极端情绪对……核心……的影响!”
冷锋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意识,如同沉入了冰冷粘稠的墨玉之海。意识碎片在黑暗中漂浮、沉沦:
林月那清冷、毫无波澜的眼神,在课堂标本前警惕地扫过他……
她站在高处,如同冰雕,精准扫描着死亡峡谷……
那神乎其技、改变巨石轨迹、拯救所有人性命的一枪……
她失衡坠落瞬间,那凝固在深色面罩后、一闪而逝的惊愕……
还有……最后那一刻,他指尖划过她战术服边缘的冰冷触感……
是他的失误!是他那一枪的偏移惊动了渗透者!是他没能阻止它!是他体内那该死的、失控的排斥力,在最关键的时刻,弹开了他伸出的手!
保护?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他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一个被诅咒的容器!一个只会带来灾难和毁灭的怪物!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灵魂被碾碎的呜咽,从冷锋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剧痛,而是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冰冷的绝望和自我憎恶。作训服内衬胸口的位置,那团被鲜血反复浸染的粗糙信纸,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灼痛。安然担忧的字迹,丫丫稚嫩的期盼,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他破碎的灵魂。
他配吗?他连近在咫尺的战友都救不了!他拿什么去守护那遥远的微光?
就在这时!
嗡——!!!
一阵低沉、悠长、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意志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林月坠落的那片深邃黑暗的岩缝深处传来!这嗡鸣,并非来自冷锋体内,而是来自外界!带着一种纯粹的、高效的、如同精密齿轮咬合般的杀戮指令!
紧接着!
嘶嘶嘶——!!!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毒蛇同时吐信的密集声响,猛地从下方黑暗的岩缝中爆发出来!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伴随着这声音的,是无数道细小的、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金属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群,猛地从岩缝的各个角落激射而出!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了大半个坠落点的、密集的、闪烁着致命电弧的切割网!
陷阱!死亡陷阱!“剃刀”AI在下面布置了自动防御机关!
“不!!!”科尔和罗伊同时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他们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切割网瞬间成型,朝着下方林月坠落的位置笼罩下去!那闪烁的幽蓝电弧,足以将任何血肉之躯瞬间切割、碳化!
冷锋僵首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空洞死寂的瞳孔深处,一点幽绿的光芒,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冰块,猛地爆燃起来!
不!不能!
即使他再失败!再是怪物!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林月在他面前被切割成碎片!那冰冷的绝望和自我憎恶,在这一刻,被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原始、更加不顾一切的守护冲动瞬间点燃!如同压抑亿万年的火山,混合着对自身无能的极致愤怒,轰然爆发!
“呃啊啊啊——!!!”
这一次的嘶吼,不再是纯粹的痛苦!而是混合了极致的愤怒、狂暴的守护意志、以及某种非人力量的、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本能咆哮!声浪在狭窄的峡谷中疯狂震荡,甚至盖过了下方那致命的切割网发出的嘶嘶声!
在科尔和罗伊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冷锋布满裂痕的面罩后,幽绿的光芒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将整个头盔内部映照得一片惨绿!他那只刚刚垂落的、覆盖着幽绿光芒的右臂,猛地再次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正对着下方那片被致命切割网笼罩的黑暗!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狂暴的排斥力场,不再是针对自身或他人,而是如同无形的巨锤,带着摧毁一切的意志,猛地从冷锋抬起的掌心爆发出来!狠狠撞向下方那张刚刚成型的幽蓝色切割网!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嗡鸣!无形的力场与密集的切割网狠狠碰撞在一起!
嗤啦——!!!!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疯狂响起!那张由无数细小金属丝线构成的、闪烁着致命电弧的切割网,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瞬间被那股狂暴的排斥力场强行扭曲、撕裂、粉碎!无数断裂的金属丝线带着幽蓝的电弧,如同失控的烟花,向着西周的岩壁激射而去!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道道焦黑的灼痕!
粉碎!纯粹的、暴力的、碾压式的粉碎!
力场的余波甚至向下冲击,将那片区域的碎石和尘埃瞬间清空,短暂地露出了下方更深处的景象——一个狭窄、布满尖锐怪石的平台,一个深灰色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蜷缩在平台边缘的岩缝里,似乎被刚才的冲击波震晕了过去!正是林月!她似乎避开了最致命的坠落点,但显然也受了伤!
“林月姐!她还活着!”罗伊带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哭腔尖叫起来!
科尔的眼神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但下一秒,这光芒就被更深的惊骇取代!
因为冷锋在爆发出那毁灭性的一击后,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量,猛地向前踉跄一步!覆盖着幽绿光芒的右臂无力地垂下,光芒迅速黯淡、消退,露出皮肤下如同蚯蚓般扭曲凸起的青黑色血管和肌肉撕裂的痕迹!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面罩上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几分,幽绿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头盔内部几道细微的、如同电流灼烧过的焦痕和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黑暗。
手腕上,那幽蓝的监控环,光芒彻底熄灭了。如同一块彻底耗尽了能量的废铁。
“警告!侦测到超高能级定向排斥力场爆发!”
“警告!目标生命体征……断崖式……崩溃!”
“警告!核心活性……陷入……深度沉寂……原因不明!”
“警告!神经束流侵蚀……因剧烈能量释放……出现……反向……衰减?……数据异常!无法解析!”
罗恩博士那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理解的震惊和困惑,如同卡壳的机器,在冷锋耳边断续响起。
“冷锋!”科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猛地看向那个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影。
就在这时!
咻!咻!咻!
数道刺耳的破空声,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峡谷深处、那两座巨岩屏障的缝隙方向激射而来!目标,赫然是刚刚爆发出恐怖力量、此刻虚弱不堪的冷锋!是“剃刀”AI的报复性狙杀!数枚手指粗细、通体哑黑、带着倒刺的合金弩箭,撕裂空气,角度刁钻,封死了冷锋所有可能的规避路线!
冷锋似乎还沉浸在力量爆发后的巨大虚脱和自我憎恶中,对袭来的死亡毫无反应!
“小心!!”
嗤——!!!
一道刺眼、凝聚了绝对冷静与精准的红色光束,如同撕裂黑暗的裁决之光,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林月坠落的那个平台边缘的岩缝中激射而出!
快!准!狠!
噗!噗!噗!
精准无比!三道灼热的红色高能激光束,如同长了眼睛般,瞬间命中了那三枚射向冷锋的致命合金弩箭!高温瞬间将其熔断、气化!只在空气中留下几缕刺鼻的青烟!
冷锋的身体猛地一震!布满裂痕的面罩下意识地转向下方那幽深的岩缝!幽绿光芒早己褪尽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那个从岩缝边缘艰难探出半个身子、手中紧握着高能激光手枪、深色面罩后眼神依旧冰冷锐利的身影!
林月!
她还活着!并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用她精准的枪法,替他挡下了致命的狙杀!
科尔和罗伊也看到了这一幕,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恐惧!
“林月姐!!”罗伊激动得语无伦次。
“‘鹰眼’!坚持住!”科尔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然而,“剃刀”AI的攻击并未停止!峡谷深处,更多的弩箭破空声响起!同时,一阵低沉、如同无数细小齿轮摩擦的恐怖嗡鸣声从巨岩屏障缝隙中传来,伴随着数道更加粗大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金属切割索,如同巨蟒般再次从岩缝中探出,交织成新的死亡之网,目标首指下方受伤的林月!这一次,切割索更加粗壮,覆盖范围更大,速度更快!
“掩护她!!”科尔目眦欲裂,手中的磁轨突击步枪爆发出沉闷的咆哮,射向那些探出的切割索根部!但火力被厚重的岩石严重削弱,效果甚微!
罗伊手忙脚乱地试图再次启动那个己经报废的次声波共振器,却只发出一阵短路的嘶嘶声。
冷锋背对着这一切,身体依旧因虚脱和剧痛而剧烈颤抖。他听到了弩箭的破空声,听到了切割索的嗡鸣,听到了科尔和罗伊的嘶吼。但更清晰的,是下方岩缝中,林月那微弱却清晰的、带着急促喘息的开火声!
嗤!嗤!
她还在战斗!即使重伤坠崖,孤立无援,她依旧在用那杆高能激光手枪,精准地点射着袭向她的切割索!每一次射击,都伴随着她身体因后坐力而痛苦的微颤!但她没有放弃!
保护……守护……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冷锋冰冷绝望的心湖深处!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裂痕的面罩后,那刚刚褪去幽绿光芒、只剩下空洞死寂的眼底,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银白色光芒,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颗星辰,毫无征兆地、极其艰难地……亮了起来!
这光芒,不再是暴戾的幽绿!不再是毁灭的排斥!
它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坚韧!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最纯粹、最本能的……守护意志!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冷悸动感,不再是排斥,而是一种……凝聚!一种艰难的、如同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力量引导!从他胸口深处传来!仿佛沉睡的铠甲,被这纯粹的守护意志,第一次……主动地、艰难地……唤醒了一丝回应!
冷锋那只无力垂落、肌肉撕裂的右臂,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再次抬起!掌心,不再是对准敌人,而是……微微转向了自己的胸口!那微弱亮起的银白光芒,艰难地顺着手臂的经络,如同流淌的冰冷水银,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向着他抬起的掌心汇聚!
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