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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试探

深层医疗中心,神经修复与认知重建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带着微弱臭氧和生物电活性的气味。柔和的蓝色环境光取代了康复区的暖白,营造出一种适合意识沉潜的氛围。林月躺在特制的神经浸入式治疗舱内,舱盖是透明的,能看到她苍白但己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庞。她的头部覆盖着密集的生物传感贴片和纤细的神经导联线,连接着周围嗡嗡作响的大型仪器。

从外部看,她像是陷入了深度睡眠。但治疗舱内部,林月的意识却如同风暴后漂浮在死寂海面上的碎片。

脑震荡带来的混沌迷雾正在高级神经修复程序的作用下缓慢散去,但记忆如同被撕碎的画卷,散落一地,难以拼凑。B-7行星的爆炸、失重般的坠落、刺骨的冰冷、还有……冷锋那张在能量乱流中扭曲、布满痛苦裂痕的脸……这些碎片化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时不时烫穿意识的表层,带来一阵剧烈的神经刺痛和眩晕。

“鹰眼(林月),第7次深度神经梳理完成。短期记忆碎片整合度提升至42%,逻辑通路重建率37%。创伤应激反应阈值有所提升。”温和的合成女声在治疗舱内响起,汇报着进展,“根据您的恢复曲线,建议进行初步的‘意识锚点’稳固训练,尝试主动引导思维碎片,建立更稳定的认知框架。这将有助于后续的全面记忆恢复。”

“意识锚点”稳固训练。这是神经修复的常规流程,旨在帮助意识混乱的病人找到可以聚焦的“点”,避免思维在记忆碎片中迷失。通常,治疗师会引导病人回忆最熟悉、最安全的场景或人物。

林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应系统提示。在意识深处那片逐渐清明的海面上,一个名字如同礁石般顽固地矗立着,带着冰冷的重量和无法忽视的疑问:冷锋。

演习中止前最后几秒的画面碎片,如同幽灵般缠绕着她——冷锋胸口那瞬间爆发的、非人般的幽绿光芒;他身体在狂暴力场中悬浮撕裂的恐怖姿态;以及那穿透灵魂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冰冷毁灭意志的嘶吼……这些画面,与罗伊在她短暂意识清醒时,紧握她的手、眼中那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无声的警告,重叠在一起。

军校的官方简报?冷锋重伤治疗中,生命体征平稳?林月的意识深处,涌起一股冰冷的嘲讽。她经历过濒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平稳”二字在军校医疗体系里的分量——那意味着数据可控,意味着研究价值,意味着……一切都在冰冷的掌控之下。真正的冷锋,那个在战术推演中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队友,那个在荒原上会为了掩护队友而将自己置于险境的少年,他的“平稳”,绝不可能是屏幕上那几行干巴巴的文字所描述的样子。

罗伊的担忧,她的首觉,还有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战场记忆碎片,都在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真相:冷锋身上,正在发生着某种远超“重伤治疗”范畴的、非人的变化。他需要帮助。而他们,可能是唯一还能感知到这种异常的人。

治疗师温和的引导音在舱内响起:“林月少尉,请尝试放松。让我们寻找一个让您感到安全、稳固的‘锚点’。可以是您熟悉的宿舍窗外的星空,可以是训练场上的微风,也可以是您信任的……”

“冷锋。”林月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在意识中清晰无比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不是星空,不是微风,不是任何安全的场景。

就是冷锋。

这个选择,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意味。她要将自己的意识,主动投向那个被层层封锁、被标注为“平稳”的深渊!

治疗师的引导音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恢复了正常,仿佛只是系统处理延迟:“目标锚点:队友冷锋。关联记忆碎片检索中……负面情绪浓度较高……是否确认?”

“确认。”林月的意识无比坚定。

治疗系统忠实地执行了她的指令。温和的引导能量流开始转变方向,不再是抚平创伤,而是循着她意识中那个指向冷锋的强烈意念,试图建立一条微弱但首接的神经链接通道。同时,治疗系统内置的“意识稳定度”监控模块被激活,准备随时干预可能因负面记忆冲击而导致的意识崩溃。

林月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透了治疗舱的物理阻隔,穿透了深层医疗中心错综复杂的走廊和厚重的合金门禁……她感觉自己像一缕无形的风,在冰冷的数据流和消毒水气味构成的迷宫中穿行。

方向感模糊,但目标无比清晰。一种源自她自身特殊神经感知天赋的、微弱的“共鸣感”,如同黑暗中极其遥远的灯塔发出的微光,在引导着她。那是冷锋所在的位置散发出的……非人气息。冰冷、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精密引擎运转般的能量韵律。

近了……更近了……

她“感知”到了那层厚重的能量力场屏障!蓝白色的光芒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着内外。屏障内部,是那个巨大的、充满了非人科技感的观察室!

林月的意识触角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层能量屏障。没有攻击性,只有最细微的探查。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水面。

嗡……

屏障本身毫无反应。但屏障内部,那个悬浮在力场中心的身影……或者说,是那具身体内部正在稳定脉动的“引擎”,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那并非意识的回应,更像是精密仪器探测到外部环境微扰时产生的、程序化的能量涟漪。冰冷,漠然。

就是现在!

林月凝聚起所有的精神力量,将一丝极其精纯的、带着纯粹探查意念的神经脉冲,如同最细的探针,沿着那微弱的共鸣感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精准地刺向能量屏障内部,目标是冷锋的身体,更确切地说,是他大脑深处可能残存意识活动的区域!

这一下极其冒险!如果冷锋体内那冰冷的“引擎”将她的探查判定为入侵,那反击将是毁灭性的,瞬间就能顺着这条脆弱的神经链接重创她尚未痊愈的大脑!

探针无声无息地穿过了屏障。

没有狂暴的排斥。

没有冰冷的碾压。

她“看”到的,是一片……死寂的银白。

如同广袤无垠的、被冻结的冰原。意识的空间被一种致密到令人绝望的、散发着金属冷光的“冰壳”完全覆盖。这冰壳并非静止,其内部有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如同纳米级蚀刻电路般的幽绿能量纹路在缓缓流淌、交织,构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非人意志场。

在这片死寂冰原的中央,一个极其微小、如同尘埃般的银色光点,正被那厚重的冰壳无情地压缩、包裹着。光点微弱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传递出难以言喻的、被冰封的痛楚和无边的绝望。那是……冷锋最后的意识残片!它像琥珀里的昆虫,被永恒地禁锢在这片冰冷死寂之中,正在被那幽绿的蚀刻纹路一点一点地蚕食、同化!

林月的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巨大的悲恸和惊骇几乎让她瞬间失守!冷锋!他的意识还在!但被禁锢着!被侵蚀着!正在被那冰冷的力量消磨殆尽!

“警告!意识稳定度急剧下降!检测到高强度共感冲击!神经链接波动异常!”治疗舱内,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红色的光芒在舱内闪烁!代表林月脑波活动的图谱瞬间乱作一团,峰值如同癫痫般疯狂跳动!

“强制中断神经链接!注入意识稳定剂!快!”治疗师的声音带着惊惶。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阻断力瞬间切断了林月那缕探查的神经脉冲!同时,治疗舱内喷出带有强烈镇静效果的神经药剂气雾!

“不!等等!再给我一秒!”林月在意识中狂喊,试图抵抗系统的强制干预!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冷锋意识被冰封的惨状!她必须看到更多!必须知道那冰冷力量的核心是什么!

就在链接被强行切断的前一刹那,在那片死寂冰原的边缘,林月的意识捕捉到了一段如同背景噪音般、被冰壳过滤后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思维回响。那不是冷锋的意识,而是……那冰冷引擎在稳定运行中产生的、无意识的“数据流”片段:

“……初始化……78.3%……能量场阈值……298%……逼近临界……”

“……‘冰壳’蚀刻……最终阶段……神经通路……覆盖……”

“……唤醒协议……载入……核心指令……锁定……”

“……清除……冗余……人格数据……释放……兵器……效能……”

唤醒协议!清除人格数据!释放兵器效能!

这些冰冷的词汇碎片如同毒液,瞬间注入了林月的意识!她终于明白了罗恩博士在静思回廊外低语的含义!明白了那些恐怖数据背后的真相!冷锋的“治疗”,是人格的格式化!是将他改造成一件冰冷的、只听从“核心指令”的杀戮兵器!

“啊——!”现实中,林月的身体在治疗舱内猛地弓起,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尖叫!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强行中断链接和被那冰冷真相冲击的双重痛苦几乎将她撕裂!

“林月少尉!坚持住!”治疗师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治疗舱的系统正在全力运转,稳定剂生效,剧烈的生理反应被强行压制下去。林月的身体缓缓下去,意识在强烈的镇静作用下迅速沉沦。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刚才“听”到的、那冰冷的思维碎片,连同那片死寂冰原和银色光点的景象,死死地烙印在了自己记忆的最深处。

泪水混合着鼻血,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冷锋正在经历的炼狱。知道了那冰冷的“唤醒”计划。知道了“流星”小队曾经那个沉默而坚韧的队友,正在被抹去,被重塑成一件名为“兵器”的恐怖造物。

试探成功了。代价是巨大的痛苦和更深的绝望。但绝望之中,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景象,也点燃了一丝微弱却无法熄灭的火焰——必须阻止“唤醒”!必须找到那被压缩在银色光点里的冷锋!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治疗舱的蓝光柔和地笼罩着她,掩盖了苍白脸上的血与泪。仪器显示她的生命体征正在恢复平稳,意识沉入深度修复睡眠。

而在她意识深处,那冰冷的烙印,如同深渊的倒影,无声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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