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离开了。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权力威压和令人作呕的虚伪。但那股混合着血腥、消毒水和冰冷金属的气息，仿佛还顽固地盘踞在冰冷的空气里，钻进冷锋的鼻腔，缠绕着他的神经。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被维克多强行按在观察窗上的姿势，额头抵着冰冷的聚合物，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塑。左肩的幽绿脉络在维克多离开后，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那不是纯粹生理的痛，更像是维克多强行塞进他脑海里的那些血腥画面——那些被抹去的“第十三骑士”的记忆碎片——正在与他残存的意志、与他体内冰冷的碎片能量发生着惨烈的冲突！
嗡——！
碎片在他脊柱深处发出尖锐的、混乱的嗡鸣，试图镇压这些“外来”的痛苦信息流。冰冷的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冲刷着他的神经，试图将那些尖叫、爆炸和毁灭的画面碾碎、同化。但维克多植入的“记忆”如同带着倒刺的钢针，死死钉在他的意识深处！两股力量在他狭小的精神世界里疯狂撕扯、对冲！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低吼从冷锋喉咙里挤出来。他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拘束服，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旋转、扭曲，维克多冷酷的脸、“紫色君王”的复眼、战友被炸碎的残肢、实验室冰冷的维生舱……无数破碎的、染血的画面如同失控的幻灯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烁、叠加！
“目标精神波动指数突破临界值！碎片能量核心紊乱！自主神经功能失控！”观察窗外，助手的惊呼声带着明显的慌乱。
“注射强效神经镇定剂！最大安全剂量！快！”李维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语速明显加快。他紧紧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眼神锐利如鹰隼。维克多的刺激，果然引爆了“容器”内部最不稳定的火药桶！
冰凉的针剂再次刺入冷锋的颈侧。这一次的药力霸道无比，如同沉重的铅块灌入血管，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那股撕扯灵魂的剧痛和混乱的画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按住，开始缓慢地沉入粘稠的黑暗深渊。身体的颤抖逐渐平息，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他抱着头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沿着冰冷的观察窗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墙壁，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物冰冷的苦涩。
眼前疯狂闪烁的画面终于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沉重的疲惫。但那种被撕裂、被玷污的感觉，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灵魂深处，挥之不去。维克多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你生来就是一件武器”、“安然值得更好的未来”……
观察室的门无声滑开。安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脚步带着一丝迟疑。她看到冷锋瘫坐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前，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涣散空洞，如同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游魂。一股巨大的心痛瞬间淹没了她。她不顾李维在扬声器里“保持距离”的警告，快步走到冷锋身边，蹲下身。
“冷锋！”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心疼，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肩膀时，猛地想起之前那次触碰引发的冰冷警惕，手指僵在半空。
冷锋似乎感应到她的靠近，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聚焦，落在安然写满担忧的脸上。这一次，他眼中没有出现那种非人的冰冷审视。只有一片被剧痛和药物双重摧残后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
他看着她悬停在空中的手，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恐惧，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上喉咙，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维克多的话像淬毒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仅存的理智——“她值得更好的未来”……是啊，他这副样子，这副被虫族铠甲侵蚀、被军方当作“容器”、被维克多玩弄于股掌之间、随时可能失控变成怪物的样子……他凭什么还把她拖进这无底的深渊？
“别……碰……”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脏……”
这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安然的心上！她瞬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不是抗拒她，他是觉得自己……被污染了！他不愿她沾染上他身上的冰冷、血腥和绝望！
“不！”安然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警告和距离，猛地伸出手，坚定地、紧紧地握住了冷锋那只垂落在冰冷地面上的手！他的手冰凉得吓人，还在微微颤抖，但安然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它，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你不脏！冷锋！看着我！你是人！你是我认识的冷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手掌上传来的温暖和坚定的力量，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药物带来的麻木和深渊般的绝望。冷锋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安然脸上，锁定在她那双盈满泪水却闪烁着无比坚定光芒的眼睛里。
维克多灌输的冰冷记忆碎片，体内碎片狂暴的嗡鸣，李维无处不在的监视……这一切带来的巨大压力和恐惧，在这一刻，在安然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温暖面前，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能证明自己还是“人”，而不是一件冰冷“容器”的证据！他需要抓住眼前这唯一的真实！
“安……然……”冷锋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反手用力回握住安然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对抗着神经镇定剂的沉重枷锁和碎片能量带来的冰冷撕裂感，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开始了他的坦白。
“他……维克多……他给我……看了……东西……”冷锋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坏掉的老旧收音机，“不是……记忆……是……碎片……血……爆炸……死亡……”
他每吐出一个词，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身体的轻微痉挛。左肩的幽绿脉络不安地搏动着，似乎在警告他停止，但他死死咬着牙，无视了那加剧的剧痛。
“他说……我是……第十三……骑士……”冷锋的眼神痛苦而迷茫，“是他们……造出来的……武器……以前是……现在……也是……”
“容器……”他艰难地吐出这个代号，如同吐出带血的毒牙，“他说……我是……容器……关押……那东西的……牢笼……”
“他……”冷锋的呼吸骤然急促，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恐惧和愤怒，死死抓住安然的手，“他用你……威胁我！他说……我听话……你才安全……否则……”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维克多那冷酷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
“否则什么？”安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冷锋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否则……他会让你……消失……像以前……那些……‘失败品’……”
“失败品”三个字，像重锤砸在安然心上。她瞬间明白了维克多手段的残忍和冷锋承受的巨大压力！他所有的沉默、麻木、甚至之前的抗拒，都是因为维克多用她的生命作为筹码，将他死死按在砧板上！
“王八蛋！”安然忍不住低声咒骂，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还有……方舟……”冷锋的声音更加虚弱，仿佛随时会断气，“他说……方舟……是唯一的路……是……希望……让我……别挡路……”
“方舟计划？”安然的心猛地一沉。维克多居然还提到了这个？这和他威胁冷锋有什么关系？难道冷锋的存在，会威胁到方舟计划？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冷锋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强效镇定剂的药效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残存的意志。坦白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紧握着安然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几分，身体彻底软倒下来，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剩下沉重的、带着药味的喘息。
“他累了。”李维的声音毫无感情地从扬声器传来，“安然少尉，请离开。他需要深度休息。”
安然看着陷入半昏迷状态、脸色惨白如纸的冷锋，看着他左肩那微弱搏动、如同生命倒计时般的幽绿脉络，巨大的心痛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小心翼翼地将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拨开，指尖感受到他皮肤异常的温度。
她俯下身，凑到冷锋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无比清晰的声音低语：
“冷锋，听着。维克多在撒谎！你不是武器！不是容器！你是我爱的人！他给你的‘记忆’是毒药！别信他！”
“方舟不是唯一的希望，你才是！”
“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我会找到办法！我发誓！”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冷锋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听到了她的话语。
安然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冷锋，眼中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熊熊燃烧的斗志。她不再看角落的摄像头，转身大步离开了观察室。
门在她身后关闭。观察室内，只剩下冷锋沉重的呼吸声和仪器单调的蜂鸣。
他依旧靠在冰冷的墙角，昏迷着。但在他紧握的、刚刚被安然握过的那只手的掌心，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似乎穿透了药物的冰冷和碎片的麻木，悄然渗透进去，如同黑暗冻土下，一颗等待破土的种子。
维克多的毒药己经种下，但安然用信任和誓言浇灌下的那颗种子，也正在无声地生根。
坦白撕开了部分真相，也撕开了更深的伤口。但在这伤口之上，某种更坚韧的东西，正在黑暗中，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