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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猫台峰顶,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着,将玉髓平台烘烤得如同暖玉生烟。混沌暖玉躺椅上,楚瀚仙依旧保持着仰卧的姿势,呼吸悠长匀净,仿佛天塌地陷也无法惊扰他的清梦。只是,怀中那只因嫌“热”而缩进来的黑猫,此刻正不安分地扭动着。
“喵呜…呜噜噜…” 黑猫将脑袋埋在楚瀚仙的臂弯深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抱怨声。它似乎觉得仅仅缩进来还不够,那悬在头顶、如同第二轮烈日般散发着刺目金光和焚天威压的太阳战车,那九条赤焰天龙持续不断的、如同闷雷在耳边炸响的咆哮,以及周围空气中因高温而愈发燥热的波动,都成了打扰它享受主人怀抱和残余暖意的噪音源。
它烦躁地用脑袋顶了顶楚瀚仙的胸口,爪子无意识地在柔软的衣料上抓挠着,尾巴也带着点小脾气,一下下甩在楚瀚仙的胳膊上。
‘好吵……好亮……好烦……’
这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骚扰,如同蚊蚋在耳边嗡嗡作响,终于穿透了楚瀚仙沉沉的睡意壁垒。
楚瀚仙那半阖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眉头,在睡梦中几不可察地蹙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不是因为那焚尽八荒的太阳真火,也不是因为那足以碾碎大乘修士的帝皇威压。这些东西对他而言,连拂面清风都算不上。
烦。
单纯的烦。
像是有只不识趣的苍蝇,在阳光最好的午后,执着地绕着耳边飞。
扰人清梦,罪无可赦。
他那只原本随意搭在躺椅扶手上的右手,在睡梦中,几乎是本能地、带着点被打扰的起床气,极其随意地向上抬了抬,对着那悬在头顶、金光刺眼、噪音源头的方向,轻轻一挥。
动作慵懒,漫不经心,如同驱赶一只真正烦人的苍蝇。
轰——!!!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观测、却真实不虚的混沌伟力,随着这轻描淡写的一挥,骤然降临在万丈高空!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那庞大如山岳、辉煌如烈日、由太阳神金铸就、九条千丈赤焰天龙拉动的太阳战车,连同那九条散发着焚灭万物气息的天龙,如同被一只覆盖了整个苍穹的无形巨手,一把攥在了掌心!
没有剧烈的能量碰撞,没有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规则层面的绝对碾压!
太阳神金铸就的车体,那铭刻着古老火焰神纹、坚不可摧的车辕,那转动间仿佛蕴含日升月落轨迹的巨大轮辐……如同投入了无形的熔炉,在万分之一刹那内,被强行压缩、凝练、重塑!
九条咆哮的赤焰天龙,那流淌着熔岩般鳞甲的庞大龙躯,那如同恒星燃烧的龙目,那撕裂空间的龙爪……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发出了无声的哀鸣,形态被蛮横地扭曲、坍缩!
亿万道刺目的金光如同被黑洞吞噬,瞬间向内坍缩!
震耳欲聋的龙吟咆哮戛然而止!
焚尽八荒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仅仅一息!
仅仅楚瀚仙那随意挥手的瞬间!
天空中,那象征着炎帝无上权柄、足以焚灭一域、令整个南荒陷入末日恐慌的太阳战车,连同那九条不可一世的赤焰天龙,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巴掌大小、金光闪闪、做工……略显粗糙的物件,从空中滴溜溜地掉落下来。
那赫然是一个缩小了亿万倍的“太阳战车”模型!
模型通体呈现温暖的赤金色,依稀能看出战车的轮廓,车辕上还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似是而非的火焰纹路。而拉车的,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天龙,而是九条细如蚯蚓、通体赤红、正惊恐万分地在车辕上疯狂扭动、试图挣脱却徒劳无功的……小火龙?它们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唧唧”声,如同受惊的泥鳅。
这金光闪闪的“玩具车”,带着一种荒诞到极致的黑色幽默,精准地朝着下方星陨宗谷口,界碑旁那如同石雕般伫立的林石头飞去。
林石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赤着精壮的上身,金丹境的修为让他比常人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刚才那挥手的瞬间,天地间法则被强行扭曲、篡改的恐怖伟力!那是远超他理解、甚至远超他想象极限的力量!元婴?化神?渡劫?不!那根本不属于他认知中的任何境界!
他眼睁睁看着那焚天煮海的恐怖战车和九条灭世天龙,在楚瀚仙那如同驱赶蚊虫般的随意一挥下,变成了一个……玩具?还朝着自己飞来了?
大脑一片空白!
灵魂都在颤抖!
首到那巴掌大小、带着温热的“玩具车”轻飘飘地落在他下意识摊开的、僵硬的手掌中。
触感温热,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强行压缩禁锢的太阳真火本源气息。九条小火龙在他掌心疯狂扭动,“唧唧”的哀鸣微不可闻,龙目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茫然。
“拿去。”
一个淡漠的、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鼻音,清晰地传入林石头因极致震撼而近乎停滞的思维中。
楚瀚仙甚至没有睁眼,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只挥出的手随意地指了指谷地深处,缩在白玉仙宫台阶阴影里的那五个遗民,尤其是那个眼神呆滞、吮吸着手指的小女孩。
“给孩子玩。”
林石头捧着那“玩具车”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膝盖一阵发软,差点当场跪下!他喉咙干涩得如同吞了火炭,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变调:
“遵……遵命!谢……谢仙尊恩赐!”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九条扭动的小火龙,又看看远处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边的敬畏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冰凉。
与此同时,万丈高空。
噗——!!!
炎帝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这鲜血并非鲜红,而是如同熔化的黄金,燃烧着炽烈的金焰!帝血!
他原本威严如狱的面容瞬间惨金如纸,周身熊熊燃烧的太阳真火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几乎要彻底熄灭!一股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痛席卷全身,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了他的神魂!
太阳战车!那是他以本命精血祭炼、心神相连的至宝!更是他沟通太阳本源、执掌火德帝权的象征!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战车、与那九条赤焰天龙的所有联系,被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瞬间、彻底、干净地……斩断了!
不是摧毁!
是抹除!
如同橡皮擦擦去纸上的涂鸦!
那感觉,就像他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剜走!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神魂遭受的重创比肉身的伤势恐怖百倍!
“呃啊……” 炎帝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在失去战车支撑的瞬间踉跄了一下,差点从虚空中栽落。他惊恐地望向下方那光滑的玉髓平台,望向那个依旧沉睡的青衫身影,眼中再无半分帝皇的威严与怒火,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骇然!
挥手!
仅仅是一挥手!
如同拂去尘埃般,将他视若性命、威震中州的太阳战车,变成了……玩具?!
这是什么修为?!这是什么存在?!
逃!
必须逃!
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
什么帝皇尊严,什么为苍生讨伐,什么神农域赤地……在这一刻都成了可笑至极的妄念!活下去!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吼——!” 炎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与疯狂交织的嘶吼!他猛地一掌拍在自己胸口!
轰!
更加炽烈的、带着本源精血的金焰从他七窍中喷涌而出!他整个人瞬间化作一团燃烧的金色火炬!这是以燃烧帝皇本源、损耗寿元根基为代价的终极遁术!
他双手狠狠插入面前虚空,用尽最后的力量,燃烧本源,不顾一切地撕开了一道比来时更加巨大、更加不稳定的空间裂缝!裂缝内部是狂暴的空间乱流,足以绞杀寻常大乘修士!
炎帝没有丝毫犹豫,化作一道凄厉的金色流光,带着一路洒落的燃烧帝血,如同丧家之犬般,一头扎进了那狂暴的空间裂缝之中!
裂缝在他身后瞬间坍缩、弥合,只留下几缕尚未燃尽的金色火星,在死寂的晴空中缓缓飘落。
中州外围,寂灭崖。
那座弥漫着腐朽死气的阴暗洞府深处。
祭坛上,那面由无数惨白骸骨研磨成粉、混合着污浊血泥熔铸而成的“寂灭玄光镜”,镜面原本如同凝固的黑色油脂,此刻却剧烈地波动起来!
镜面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赤金光斑骤然亮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粘稠、扭曲的涟漪。
镜中的画面模糊而破碎,充满了干扰和扭曲,仿佛隔着亿万重污浊的帷幕:
一片光滑刺眼的玉髓平台……
一只慵懒缩在青衫怀里的黑猫……
一只……随意抬起、对着天空挥动的手……
然后,是那辉煌的太阳战车和九条赤焰天龙,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坍缩、变形……最终变成一个巴掌大小、金光闪闪、九条蚯蚓般小火龙在车辕上扭动的……玩具?!
最后,是炎帝燃烧本源、喷吐帝血、如同丧家之犬般撕裂空间狼狈遁逃的模糊残影……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镜面剧烈地波动了几下,那点赤金光斑迅速黯淡下去,镜面重新恢复成死寂的漆黑,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洞府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
那冰冷、沙哑、如同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再次从无尽的黑暗深处响起。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万年不变的腐朽漠然,首次被打破,染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以及更深沉的、如同毒蛇苏醒般的……贪婪:
“太阳战车……炎帝……”
“挥手……成……玩具?”
“无视帝尊……玩弄……本源……”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滞涩,仿佛说出这些信息本身,都让这古老的存在感到吃力。
短暂的停顿后,那声音陡然拔高,腐朽中透出灼热的贪婪,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
“此獠……修为……深不可测!”
“其根基……混沌灵气……晒猫台……白玉仙宫……”
“必含……混沌至宝!!”
最后西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洞府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和无尽的渴望!
“传令——!”
声音变得尖锐而充满压迫感,穿透洞府厚重的石壁,如同无形的律令,瞬间传遍寂灭崖冰冷的山体:
“‘寂灭死卫’……出动!”
“目标……南荒……星陨宗!”
“不惜……一切代价……”
“查明……一切!!”
命令下达,洞府重归死寂。但那弥漫的腐朽气息中,却多了一丝蠢蠢欲动的、择人而噬的冰冷杀机。
晒猫台峰顶。
楚瀚仙似乎觉得怀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那烦人的“苍蝇”和噪音源消失了。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搭在扶手上的手臂也放松下来。
怀里的黑猫,似乎也满意了周围重归的“宁静”和适宜的温度(虽然阳光依旧炽烈,但没了战车的金光和咆哮),不再烦躁地扭动。它调整了一下姿势,在楚瀚仙臂弯里找了个更舒服的角落,将脑袋枕在主人的胳膊上,喉咙里重新发出细密绵长的呼噜声,沉沉睡去。
峰顶之下。
林石头依旧僵硬地捧着那金光闪闪的“玩具车”,九条小火龙在他掌心徒劳地扭动。他看向谷地深处,那个被老掌门紧紧搂在怀里、眼神呆滞、吮吸着手指的小女孩,又看看手中这蕴含着恐怖本源的“玩具”,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复杂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心绪,捧着这烫手(物理意义上也很烫)的山芋,迈着依旧有些发软的腿,朝着仙宫台阶下那群鹌鹑般的遗民走去。
混沌雾霭无声流淌,将界碑外的世界隔绝。那群握着石扫帚的赤阳宗杂役,依旧麻木地清扫着。星陨宗,似乎又恢复了那完美而宁静的日常。
只是,没人知道,在那片被混沌死气笼罩的寂灭崖阴影中,一群名为“死卫”的冰冷阴影,己经悄然锁定了这片新生的净土。贪婪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正跨越遥远的空间,悄然笼罩而来。
新的“苍蝇”,带着更深的恶意和目的,己然振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