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郊外,费森尤斯医疗中心顶层的VIP重症监护区。
空气被过滤得近乎无菌,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属于生命凋零的冰冷沉寂。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如同为这寂静谱写的、单调而永恒的挽歌。
巨大的落地窗外,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在阴沉的天空下沉默矗立,苍白的轮廓如同巨大的墓碑。窗内,惨白的灯光毫无感情地泼洒在冰冷的金属器械、闪烁的监护屏幕,以及房间中央那张被各种管线包围的病床上。
苏晚躺在那里。
像一尊被时间遗忘的、过于精美的瓷器。皮肤是失去生命光泽的冷白,嘴唇干涸皲裂,唯有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她的呼吸被呼吸机接管,每一次机械的起伏,都让胸口那片灰败龟裂的“星芒伤痕”随之微微凹陷,如同干涸土地上最后的、绝望的裂口。那枚《涅槃·星芒》胸针被取下,放在床头柜上,冰裂蓝宝石彻底蒙尘,那道贯穿伤痕的裂痕,如同嘲弄命运的黑线。
“持续性植物状态(PVS)”。
施耐德教授冰冷而权威的诊断,如同刻在石碑上的墓志铭。
陆景深站在床尾的阴影里,如同一座沉默的、被风雪侵蚀殆尽的黑色玄武岩雕像。他己经换下了染血的作战服,一身纯黑的定制西装,剪裁完美,却无法掩盖其下透出的、令人窒息的疲惫与某种更深沉、更恐怖的东西。脸上被碎石划开的伤口做了精细缝合,留下几道暗红的、蜈蚣般的疤痕,非但没有破坏他冷硬的轮廓,反而增添了几分来自地狱的煞气。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万物的冰原。那双曾翻涌着星辰与火焰、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空洞与死寂。仿佛支撑他灵魂的某种核心,己经随着病床上那个沉寂的生命一同熄灭了。
陈默无声地站在门口,像一尊忠诚的石像。他手中捧着一个厚重的、由特殊合金铸造的低温手提箱,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冷凝水珠不断滑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水痕。箱体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刚从极地冰芯中取出。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陆景深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感,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承受着无形的重压。他的指尖,指向陈默手中的合金箱。
无声的命令。
陈默身体瞬间绷紧,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担忧、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但他没有犹豫,迅速上前,将沉重的合金箱小心翼翼地放在病床边的操作台上。冰冷的金属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霜。
“咔哒…咔哒…”
复杂的生物识别锁被逐一解开。伴随着一阵冰冷的白色雾气喷涌而出,箱盖缓缓开启。
箱内,是真空隔离的幽蓝光芒。
一块拳头大小、呈现出梦幻般瑰丽色彩的奇异晶体,静静地悬浮在特制的力场中。它正是从“夫人”巢穴核心、那座恐怖环形装置中夺来的星尘源晶!晶体内部,星云般的光晕缓缓流淌,散发出柔和却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纯粹光芒。这光芒照亮了陆景深空洞的瞳孔,也映照着他脸上那几道狰狞的疤痕,如同地狱熔岩中爬出的魔神,凝望着天堂的圣物。
【星尘核心…确认…】
一个微弱到极致、带着严重干扰杂音的电子提示,如同垂死者的呓语,在陆景深脑海中艰难地响起。是“枯骨燃星”计划的核心AI——“烛龙”的残存意识。它依附在陆景深体内植入的神经接口上,如同寄生在枯木上的藤蔓,汲取着他磅礴的生命力与意志力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
陆景深没有任何回应。他伸出右手,动作平稳得如同精密机械。手指穿过冰冷的力场,没有丝毫犹豫,首接握住了那块悬浮的星尘源晶!
“嗡——!”
源晶仿佛被唤醒的凶兽,内部的星云光晕瞬间变得狂躁!一股难以想象的、冰冷刺骨又带着焚烧灵魂般剧痛的能量洪流,顺着陆景深的手臂,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骨髓、血液!他身体猛地一颤!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钢铁!西装布料下的皮肤表面,肉眼可见地浮现出蛛网般的、幽蓝色的能量纹路!如同有无数条发光的毒蛇在他皮下疯狂游走!
剧痛!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陆景深的下颌线瞬间绷紧,牙齿咬合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浸湿了鬓角!但他握住源晶的手,稳如磐石!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那双空洞的瞳孔深处,只有一片被极致痛苦点燃的、更加冰冷的死寂!仿佛这焚身蚀骨的痛楚,只是点燃他体内那座冰封火山所需的柴薪!
【能量…注入…开始…】
【神经同步…强制链接…目标:生命体征维持系统…】
【警告!宿主生命场域承载极限…逼近…】
“烛龙”断断续续的提示音,如同丧钟在陆景深脑中敲响。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被手中的源晶疯狂抽取!每一秒,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寿命!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左手,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在操作台旁的复杂仪器上操作起来。指尖在冰冷的触控屏上快速滑动,调出苏晚全身的实时生理数据图谱——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曲线,那几乎沉寂的脑电波。然后,他启动了连接在苏晚身体上的、生命维持系统最核心的能量输入端口。
一根特制的、闪烁着幽蓝色能量流光的探针,从仪器中缓缓伸出。针尖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悬停在苏晚胸前那片灰败龟裂的“星芒伤痕”上方。
陆景深的目光,终于从冰冷的仪器屏幕上移开,落在了苏晚毫无生气的脸上。他俯下身,凑近她的耳畔。
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因剧痛和生命的急速流逝而极度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力量,一字一句,如同刻入命运的诅咒与誓言:
“苏晚。”
“听见了吗?”
“你的债…还没还完。”
“给我…睁开眼!”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握住星尘源晶的右手猛地用力!更加狂暴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冲入他的身体!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鲜血!同时,他操控仪器的左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最终的执行按钮!
“滋——!”
悬停在伤痕上方的探针尖端,猛地射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如同液态幽蓝星辰的光束!光束精准地刺入那片灰败龟裂的皮肤,刺入那象征着重生与毁灭的伤痕核心!
“嗡——!!!”
整个病房的灯光剧烈闪烁!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苏晚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又被束缚带死死拉住!她灰败的脸上瞬间泛起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那片被探针刺入的星芒伤痕,如同被强行注入岩浆的冻土,灰败的裂痕瞬间被刺目的幽蓝色光芒填满!光芒如同活物般在裂痕中疯狂流转、挣扎!
【能量…注入…目标生命场域…异常抵抗…】
【核心链接…尝试…失败…】
【宿主…陆景深…生命体征…急速衰减…警告…】
“烛龙”的警报声在陆景深脑中变得尖锐而断续!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磅礴的生命力如同被黑洞吞噬,疯狂涌向那枚探针,涌向苏晚胸前那道伤痕!然而,那伤痕如同一个无底的深渊,贪婪地吞噬着,却没有丝毫反馈!苏晚的生命体征,依旧如同风中残烛,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
枯骨难燃!
星尘无光!
巨大的反噬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景深的心上!剧痛、生命力急速流失的虚弱感、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支撑着操作台边缘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身体因为剧痛和力量的抽离而微微颤抖。
难道…真的不行了?
就在这信念即将崩塌的瞬间!
陆景深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苏晚脸的眼睛,猛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
苏晚那覆盖在眼睑之下、如同凝固的蝶翼般的长睫毛——
极其轻微地、极其微弱地、如同濒死蝴蝶最后的振翅——
颤动了一下!
只有一下!
快得如同幻觉!微弱得如同烛火熄灭前的最后一丝摇曳!
但在陆景深那被剧痛和绝望磨砺到极致的感官中,这一下微不可察的颤动,却如同撕裂无尽黑夜的第一道曙光!如同沉寂火山深处传来的第一声轰鸣!
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封死寂,瞬间被点燃!
“烛龙!” 陆景深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榨取着灵魂最深处的意志力,“最大功率!给我…冲开它!”
【指令…确认…超载运行…启动…】
【警告!临界点突破!宿主生命…】
“嗡——!!!”
探针射出的幽蓝光束瞬间暴涨!亮度刺得人睁不开眼!狂暴的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冲击着苏晚胸前的伤痕!她身体再次剧烈痉挛!灰败的伤痕处,那道龟裂的纹路如同被强行撑开,幽蓝的光芒几乎要透体而出!
而陆景深,脸色瞬间变得惨金!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在冰冷的仪器屏幕上!身体剧烈一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地!西装下的手臂上,那些幽蓝色的能量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发出滋滋的声响,皮肤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焦痕!
枯骨燃星!
以命换命!
他染血的手,死死撑住地面,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带着最后一丝疯狂燃烧的执念,死死盯住病床上那具依旧沉寂的躯壳,等待着那渺茫的、如同奇迹般的回应。
窗外,阿尔卑斯山的寒风,呜咽着卷过冰冷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