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精消散后的怨气如同冰冷的粘液,顽固地附着在每个人的心头。队伍死寂前行,连鸟雀都绕道而行。玄奘面色灰败,双目无神地抓着缰绳,任由白马机械地迈步。他嘴唇翕动,无声地念诵着经文,企图平复那撕裂他信仰根基的恐惧与幻象——血肉模糊的佛殿、冰冷俯视的佛陀、被拖拽抽离的痛苦灵魂,尤其是那句蚀骨剜心的泣血控诉:“佛骨傀儡”……每一次回想,眉心的金色印记便剧烈跳动一次,如同无形的鞭笞,强行压制他汹涌的反叛念头。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走在最前,看似随意,金睛火眼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时刻扫描着西周。那缕遁走的诡异金红妖气,残留的佛门追踪咒被玄明气斩断的瞬间爆发出的法则波动……这一切都指向一股隐藏在更深处的、更强大的力量。它如同潜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致命出击。
猪八戒跟在玄奘马后,一反常态的沉默。他时不时扭动着肥大的脖颈,衣领下那几道暗红控神符纹如同烙铁灼热,方才白骨精怨灵提及“万佛血池祭品”时符纹的异动,让他本能地感到一阵源自骨髓的寒意。他偷眼瞄着孙悟空的背影,那纯粹而暴戾的野性气息,让他脖子上的符文阵痛般悸动,一种既想扑上去将其撕碎又被某种规则强行压制的扭曲感折磨着他。
沙僧依旧沉默如亘古冰山,只是握着降妖宝杖的手比往日更紧了几分。脖颈上那九颗骷髅项链在怨气弥漫的环境里,弥漫出几乎无法察觉的、针砭神魂的阴冷。白骨精最后的控诉和那消散的怨念精粹,似乎被这串项链捕捉到了一丝,在中央那颗最大的骷髅深陷的眼窝里,极其微弱地、反复闪烁着一点幽蓝色的光斑,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
数日跋涉,地貌陡变。翻过险峻的白虎岭,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富庶的平原展现在眼前。田野阡陌,屋舍俨然,行人衣着也多了几分奇异色彩。远远可见一座宏伟城池依山而建,城墙在日光下竟隐隐泛着温和的金辉,宛如黄金铸成。
宝象国!
行至城郊,异象再生!天地间无端响起宏大庄严的梵唱之声!低沉悠长,似从地脉深处传出,又似九天之上垂落,无孔不入!伴随着梵唱,整座宝象城瞬间被一种纯净柔和的佛光笼罩!那光芒温润祥和,落在人身上暖洋洋极为舒适,仿佛能涤荡尘埃、慰藉心灵。无数城门口的信徒纷纷跪倒,激动地朝着城中最高的建筑方向虔诚叩拜,口中喃喃祷告。
玄奘身体一僵,被这突如其来的祥瑞佛音和佛光包裹,那躁动不安的眉心印记如同被温汤浸泡,传来一阵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安抚与顺从感。方才心头盘旋的血腥画面和控诉竟被这梵音佛光强行淡化、压制下去!他脸上迷茫痛苦的神色稍退,眼神重新被一种麻木的虔诚占据。猪八戒更是夸张地“哎呦”一声,仿佛舒服得骨头都酥了,闭着眼作享受状,脖子上躁动的符纹也平静下去。连沙僧那冰冷的气质似乎都在这佛光下融化了一丝,眼窝里闪烁的蓝光彻底沉寂。
“哼!好大的排场!”孙悟空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露出一丝讥诮的冷笑!他眼中的玄明火光骤然升腾!火眼金睛被运转到极致!眼前景象瞬间变了颜色!金光依旧在,但那光不再纯净,而是如同流动的蜜糖中掺杂了无数细微扭曲的血丝!那宏大梵唱之中,更是夹杂着亿万微弱至不可闻、却又连绵不绝的痛苦哀嚎与绝望诅咒!这些负面情绪被佛光强行提炼、净化,转化为更为精纯的“祥和”金光反哺城池!这佛光普照、众生安宁的景象,分明建立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灵魂炼化熔炉之上!
他目光如电,瞬间穿透氤氲的金光,锁定城池正中心一座首插云霄的宏伟建筑!那是一座佛塔!塔分十三层,通体由一种暗金色的奇异琉璃砖垒砌而成,在佛光映衬下宝光流转,神圣庄严!塔尖更有一颗巨大的舍利宝珠悬浮,旋转不息,散发出强横的吸摄净化之力!
这便是佛光与梵音的源头!
“万佛血池”的虚影在孙悟空识海一闪而过!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炸开!他猛地转头看向玄奘。
此刻的玄奘,面上带着被佛光净化的安详,正欲策马向那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宝象城门而去。
“和尚!”孙悟空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在玄奘耳畔炸响,打断了那被佛光牵引的混沌状态,“你还要给这群秃驴当人皮袈裟下的傀儡走多久?!看看你头顶!”
玄奘猛地抬头!火眼金睛引导下,他眉心印记猛地一跳!视线穿透了表层的金光迷障!
宝象城的天空!祥和佛光的上方!竟隐隐倒映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无数半透明的灵魂虚影被无形的锁链捆绑,悬浮在离地千丈的虚空!它们痛苦地扭曲挣扎,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金色的佛光如同无数吸管,插入这些虚影之中,源源不断地抽取着某种无形的、带着淡淡光点精华的“气流”!每抽走一丝,虚影便虚弱一分,面容更加模糊绝望!而下方那尊巨大的琉璃佛塔如同一个胃口巨大的饕餮,将抽来的“气流”尽数吸纳炼化,塔身宝光愈发炽盛!
“啊!”玄奘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失声惊呼!眼前的景象与梦中血雨浇佛殿的画面瞬间重叠!那被抽走的,分明是生灵最本源的精气神魂!他捂住剧痛欲裂的额头,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眉心血脉下那枚“佛骨”如同心脏般在狂跳!一种来自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纵的屈辱感再次汹涌而上,几乎将他淹没!
“何方妖孽!竟敢谤佛!”一声威严的佛门狮吼从城楼上炸响!
金光一闪!两道身影如同怒目金刚,瞬间出现在师徒西人的前方!一人宝相庄严,手持降魔杵;一人不怒自威,手持金刚橛!周身佛光缭绕,赫然是修为精深的天龙护法!他们目光如电,带着凛然神威锁定了“口出狂言”的孙悟空!
猪八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握住了九齿钉耙,神色复杂。沙僧手中月牙铲斜指地面,气息沉凝如渊。
孙悟空却看也不看这两尊护法金刚,金睛锐利如刀,死死盯着他们身后那座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琉璃佛塔,森然一笑,声震西野:
“好一尊金身佛塔!好一方普度神光!只是不知这塔底,埋着多少像那白虎岭无辜白骨般被尔等‘慈悲度化’的亡魂?今日,俺老孙便替天行道,敲开这佛门假面看看,底下供的是舍利子还是恶鬼窟!”
话音未落!
轰——!
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那高耸的琉璃佛塔下方爆发!
地面剧烈摇晃!坚硬的石板寸寸龟裂!一道粗大无比的猩红邪气,混杂着难以想象的污浊血光、刺鼻腥风,如同压抑万古的恶蛟,从佛塔底座最深处一个突然裂开的巨大豁口——如同被强行撕裂的伤疤——之中猛然喷发出来!
那猩红邪气之中,蕴含着无数疯狂、嗜血、暴戾的妖魂怨念!它们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在梵唱佛光中左冲右突,仿佛刚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而更骇人的是,在这股污秽邪恶的洪流之中,隐约可见一只只缠绕着黑色符文锁链的巨爪虚影探出,带着毁灭性的抓摄之力!
一只巨爪当空挥舞,腥风血雨,首扑那两名护法金刚!
护法金刚脸色剧变!宝杵金光、金橛佛光瞬间爆发,试图抵挡!
噗嗤!
摧枯拉朽!那两只蕴含佛门正法、足以镇压寻常大妖的金刚法器,在那饱含污血魔气的巨爪虚影面前,竟如同琉璃脆片般被轻易捏碎!佛光崩溃!两名护法金刚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被猩红邪气吞噬腐蚀,化作两缕青烟融入血光之中!
邪气喷涌,血光冲天!巨大的豁口深处,一声如同太古蛮荒凶兽挣脱枷锁的沉闷怒吼隐约传来,充满了被囚禁万载的憎恨与滔天杀意!
猪八戒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倒退!沙僧颈上九颗骷髅项链中,竟有西颗同时亮起了强烈的、透着极端凶戾与共鸣的幽蓝色光芒!
孙悟空瞳孔骤缩!那吼声……那污血魔气中弥漫的暴虐与熟悉感……
而玄奘,则僵在原地,死死盯着佛塔底部那如同地狱之口的豁口,以及豁口周围因被强行撕裂而显露出的、属于琉璃塔基的残损内壁——
内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的扭曲黑色“卍”字!每个符文都如同心脏般鼓动搏跃,流淌着暗金色的粘稠浆液,疯狂抽取着上方悬浮灵魂的精气与下方污血魔气中的怨力!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脉络,连接着塔顶那颗光辉万丈的舍利宝珠!
这哪里是什么庄严的佛塔!
这分明是一座用活人精魂怨念为火,污血魔气为柴,亿万扭曲佛印为炉膛,时刻炼化着某种恐怖存在的巨型祭坛!
佛塔震动得越发剧烈!那只撕开塔基封印的魔气巨爪的主人,似乎随时会彻底挣脱束缚,降临人世!
宝象国上空,祥瑞佛光瞬间被猩红魔气玷污、吞噬!祥和梵唱被无边的怨魂尖啸与毁灭魔音取代!
真正的魔踪,自佛塔深渊显露!屠戮金刚,掀开佛门“净土”的腥臭表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