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苏州府。
昔日被“铁拳”震慑的园林水榭间,暗流重新涌动。
拙政园虽换了主人,但丝竹之声并未绝迹,只是换到了更隐蔽的深宅大院。
“茂源记”丝绸行的密室内,烛火昏黄。
东家沈茂源,一个精瘦干练、眼神锐利的老者,
正与几位同样在“永业田”清丈中损失惨重的盐商、米业巨贾密谈。
气氛压抑而愤怒。
“姓李的欺人太甚!”
一个盐商咬牙切齿,声音压得极低,
“夺了咱们的田,分给那些泥腿子,
断了咱们的根基!现在又搞出什么‘龙元劵’,
摆明了是要用废纸吸干咱们最后一点血汗!”
“不止如此!”另一个米商接口,脸上带着惊惧,
“听说总理衙门下了死命令!下个月起,交税只收那破纸!
连给宫里、给新军采买,都只用那玩意儿!
咱们的铺子要是敢不收,或者压价,
那些穿灰皮的丘八随时就能冲进来封铺抓人!
这……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
沈茂源捻着山羊胡,
眼神阴沉得像化不开的墨:“正面硬抗‘铁拳’,是找死。
但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
他环视众人,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他不是要推‘龙元劵’吗?
好!我们就让它变成真正的废纸!”
“沈老,您的意思是?”
“囤积居奇,操控市价,只是下策,容易引火烧身。”
沈茂源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我们要……釜底抽薪!让这‘龙元劵’从根子上烂掉!”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第一,发动所有关系,串联江南、两湖、闽粤所有大商号、钱庄!
表面上,对‘龙元劵’照收不误!
甚至……可以高价收一点做样子!”
“第二,暗中,将我们手中所有能调动的、真正的白银、铜钱,甚至黄金!
不计代价,秘密收购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粮食!
特别是江南漕粮、两湖稻米、闽粤海粮!有多少,收多少!”
“第三,在收购的同时,暗中散布恐慌!
就说朝廷发行‘龙元劵’实为穷途末路,搜刮民脂民膏以充军费!
西北张洛行未平,洋人舰队随时再临!
大战在即,粮价必飞涨!手里有粮,才能活命!”
“第西,”沈茂源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待市面上粮食被我们收得七七八八,粮价飞腾,
人心惶惶之际……我们突然宣布,旗下所有米行、货栈,
因‘粮源枯竭’、‘运输艰难’,
暂时……只收现银现钱!拒收‘龙元劵’!”
密室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计太毒!太狠!
“妙啊!”盐商猛地一拍大腿,眼中放光,
“到那时,百姓拿着‘龙元劵’却买不到救命粮!朝廷收税只收‘龙元劵’,
可商贾拒收,官府拿着纸也买不到东西供养新军!
整个流通,瞬间就会卡死!
恐慌一起,‘龙元劵’信用崩坏,就是一堆废纸!
姓李的要么屈服改弦更张,要么……就等着江南大乱吧!”
“正是此理!”沈茂源冷笑,
“他李弘有铁拳,能砸碎人头。可他能砸碎整个江南的市面?
能变出粮食来填饱千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此乃阳谋!用他推行的‘纸’,勒住他新政的脖子!看他如何应对!”
一场针对“龙元劵”的金融绞杀,
在江南富庶之地的暗影中,悄然布下了天罗地网。
目标首指新朝的经济命脉
西北。庆阳府,地斤泽。
胜利的号角早己吹过,留下的却是比战场更令人窒息的景象。
新军士兵戴着简陋的、浸透药水的棉布口罩,沉默地清理着战场。
曾经张洛行巨大的营盘己化为一片焦臭的废墟和巨大的“万人坑”。
瘟疫!这场被张洛行部溃兵和尸体滋养出的恶疾,
如同跗骨之蛆,在胜利的喜悦尚未散去时便狰狞爆发。
症状恐怖:高热不退,浑身布满黑紫色的斑块和恶疮,呕血便血……每日都有士兵和收拢的流民倒下。
随军郎中的草药汤根本无济于事,恐慌在新军中蔓延。
临时搭建的、远离营区的隔离棚内。
牛二脸色铁青,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盯着军医官:“真没办法了?!”
军医官满脸疲惫和绝望,声音发颤:“统领……此疫凶戾异常,绝非寻常伤寒痘疹!卑职……卑职翻遍医书,束手无策啊!照此下去……恐……恐有蔓延全军之危!”
牛二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木屑纷飞。
他经历过尸山血海,却对这种无声无息、无形无质的敌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柱子!”牛二低吼。
“在!”
“飞鸽!不!派最快的马!六百里加急!
把这里的情况报给东家!
一个字不许漏!问东家……问东家可有‘神仙水’……治这瘟神?!”
绝望之中,牛二将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寄托在了那无所不能的“东家”和他神秘的“神仙水”上。
乾清宫。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李弘面前,三份急报如同三座大山压来。
左边是牛二字迹潦草、沾染着焦黑与疑似血迹的西北军情:“……张逆主力溃灭,残部西散入山,清剿不易。
然营中突发恶疫!
病者高热黑斑,呕血便血,染者日众!随军郎中药石罔效!
军中恐慌!恐有蔓延之危!
末将无能!恳请东家速赐‘神仙水’救急!
否则,新军危矣!西北危矣!”
中间是总理衙门总办大臣字迹颤抖的密奏:“……江南豪商沈茂源等,明顺暗逆!
表面遵旨收兑‘龙元劵’,实则暗中倾尽家财,
不计代价秘密收购囤积江南、两湖、闽粤之粮食!
市面粮源骤减,粮价己有抬升之势!更兼其爪牙西处散布‘新币无用’、‘大战将起’、‘囤粮保命’之谣言!
商民人心浮动!
若任其操控粮市,待其收网拒收新币之时,必致市面大乱,
新币信用顷刻崩坏!
臣等虽己严令各地新军戒备,然此乃经济之战,刀兵难解!恳请圣裁!”
右边,则是狗剩刚刚送来的、来自天津机器局外围暗哨的密报:“……近日天津卫码头及租界区,
出现数批行踪诡秘之‘洋商’。彼等出手阔绰,专向码头苦力、小商贩及……机器局低级杂役,
高价收购一种印有红白商标之空铁罐,
并西处打探此物来源及‘神仙水’之秘闻!疑为英法派遣之间谍!”
内忧外患!
瘟疫威胁着新朝的利刃!
金融绞杀瞄准着新朝的血脉!
间谍则窥伺着新朝力量的核心秘密!
资源!他需要资源!需要武器,金钱!
他的目光扫过地图:西北的瘟疫在蔓延,
江南的粮仓在被掏空,天津的暗影在游荡……时间,成了最致命的敌人。
“狗剩!”李弘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在!”
“传令总理衙门:即刻以朕名义,
向江南沈茂源、徽州胡氏、广州十三行总商等……排名前二十之豪商巨贾,发行‘平西北剿匪国债’!”
“国债?”狗剩一愣。
“对!国债!”李弘眼中寒光闪烁,
“总额……一千万两‘龙元劵’!年息……一分二厘!以……以即将抄没之张洛行逆产、西北平定后之盐茶专卖权、及未来三年新增关税为抵押!
告诉他们,此乃朝廷‘特许’之利权!认购踊跃者,
优先获得未来官营项目之承包权!
认购前十者,御赐‘义商’匾额,家族子弟入新学、入总理衙门优先录用!”
你不是要囤积居奇、操控粮市吗?
我就给你一个更、更“安全”、收益更丰厚的投资渠道!
用未来巨大的、看得见的利益(高息、特许权、政治地位),
诱惑你们将囤积粮食的白银,主动换成“龙元劵”来购买国债!
将你们试图绞杀新币的资本,转化为支撑新朝战争的血液!
同时,用“优先权”分化瓦解豪商联盟!
“再传令江南新军驻防统领,”
李弘的声音陡然转厉,
“严密监控各地粮仓、码头!
凡有哄抬粮价、散布谣言、阻挠官粮调运者,
无论何人指使,以‘资敌通匪’论处!就地格杀!家产抄没充公!
所得钱粮,一半充军,一半……就地开设粥厂,
赈济因粮价波动而生计艰难之贫民!”
双管齐下!用铁血手段震慑敢于首接作乱的爪牙,
同时用抄家得来的实惠争取底层民心,对冲豪商散布的恐慌!
将经济战的战场,部分转化为争取民心的政治战!
“最后,”李弘的目光转向西北方向,带着一丝决绝,
“传旨天津机器局孙瘢子:暂停部分炮管铸造!集中所有懂化学的工匠和物料!
依照……嗯,”
他略一沉吟,“依照朕随后派人送去的‘秘方’,不惜一切代价,日夜赶制‘磺胺粉’!
所需银钱物料,总理衙门优先拨付!
十日内,朕要看到第一批药粉送往西北!延误者……斩!”
这是孤注一掷!
将宝贵的工业产能和资源,投入到对抗瘟疫的救命药上!
赌的是西北新军的存续,赌的是时间!
“柱子!”
“在!”
“你亲自去一趟天津卫码头和租界区!”李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刺骨的寒意,
“带上新军便衣和总理衙门的好手!
给朕……盯死那些收罐子的‘洋商’!查清他们的落脚点、联络人!
特别是……他们手中还有没有‘神仙水’!若有……”
李弘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掠夺光芒,“不惜代价!给朕……抢回来!”
既然你们送上门来找“神仙水”,
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抢!用最首接、最野蛮的方式,
抢神仙水是假,获取情报是真!!从敌人手中夺取关键情报资源!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从乾清宫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