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宜修(十一)

一碗红花,绝了柔则的生育能力。

她将自己关在内室,水米不进,一会儿哭一哭她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一会儿又哭一哭那一整海碗的红花灌下去之后的腹痛难忍,更多的时候,则是神情呆滞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暗自伤神。

林嬷嬷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走到柔则身边,看着她憔悴的容颜,轻声劝慰:“格格纵然伤心,也不能不顾念自己的身子,奴婢吩咐含翠熬了一碗稠稠的米粥,格格好歹用一些,也好叫奴婢放心。”

“身子好了又有什么用?我以后无论如何也生不了孩子了。”柔则推开林嬷嬷抵到唇边的汤匙,自嘲地笑了笑,“嬷嬷,我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格格!”林嬷嬷心疼地唤了一声,一把将柔则揽进怀中,“奴婢知道,格格受了天大的委屈,您放心,奴婢己经想办法把府里发生的事情禀报夫人了,她一定会帮您讨回公道的。”

“额娘……”柔则低低地唤了一声,“嬷嬷,额娘真的有办法吗?”

看着她眼中的希冀,林嬷嬷爱怜地点了点头,道:“格格放心,夫人己经递牌子进宫了,德妃娘娘是王爷和福晋的额娘,只要她开口,他们自然不敢再欺负您。”

正如林嬷嬷所料,觉罗氏进宫见过德妃之后,德妃便派了竹息来传召宜修。

她其实并不很在意柔则的死活,但是比起不能为她所用的宜修,当然还是柔则这个蠢货能更好地助她把持雍亲王府。

所以,她必须要帮助柔则在王府里站稳脚跟,一点一点地架空宜修这个福晋,首到将整个王府的权力都收拢起来。

柔则只知道风花雪月,对管家的事情一窍不通,正因如此,她若上位,必然能给胤禛增添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胤禛便不能全心全意地夺嫡争位,她的胤禵就少了一个强劲的敌人。

所以,当宜修站在殿外,向她行礼问安的时候,她故意不叫起,任由宜修顶着正午的日头,跪在石砖地上。

她想借此给宜修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即便她做了福晋,在她这个婆母面前,也只有安分守己的份。

却不料,宜修只跪了不过半刻钟,便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不敢置信的德妃,故作不解地开口:“我记着额娘离着不惑还有好些年呢,怎么现在耳朵就不好使了?不会是听了什么捕风捉影的话,故意搓磨我吧?”

“放肆!”德妃回过神来,怒斥一声,“宜修,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本宫是你的额娘,你竟敢出言不逊,难道不怕人议论你忤逆不孝吗?”

“额娘息怒,这年纪大的人,应该修身养性,省的自己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反过来还要让别人担个骂名。”

“宜修,你大胆!”德妃豁然起身,气的浑身颤抖,“论身份,本宫是德妃,你只是一个亲王福晋,尊卑有别,你对本宫出言不逊,便是大不敬之罪,论孝义,本宫不仅是你的额娘,还是你的姑母,你对本宫出言不逊,便是大不孝之罪,两罪并罚,本宫不能轻饶你,竹芸去看着她,让她在殿外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话音落地,竹芸便从殿内走出,快步来到宜修面前。

“西福晋,奴婢不想得罪您,但是娘娘发话了,奴婢不得不听命行事,您别为难奴婢,还是自己跪下吧,要是让奴婢动手,只怕会伤着您。”

“如果我不跪,你要怎么动手?”

“如果您执意不跪,那么为了完成德妃娘娘的吩咐,奴婢只能帮您跪了。”

说罢,她抬手按住宜修的肩膀,想要迫使她跪下。

却不料宜修挣脱了她的钳制,然后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的力气很足,打的竹芸痛呼一声,便摔倒在地上。

德妃没想到宜修竟然敢在她的面前如此嚣张,不由得万分诧异。

宜修看着倒在地上,哀声痛呼的竹芸,冷哼一声:“就凭你这么个老货,也敢对我动手,这一巴掌算是我赏你的,记住了,以后再见着我,躲远着点儿走。”

说罢,她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手腕,然后好像不解气似的,又给了竹芸一脚。

姿态实在太嚣张,险些将德妃气的昏过去,等她冷静下来,眼底己经浮现一丝狠厉。

“西福晋乌拉那拉氏,不知尊卑,在本宫宫内当众行凶,是为大不敬,即刻将其拿下,送入慎刑……”

“乌雅青璧。”宜修唤了一声,成功打断了德妃的话。

她抬眼看向德妃,“你曾经也有过得宠的时候,我想知道,你最得宠的时候,万岁爷为你做过什么?”

她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德妃一时怔愣,待回过神来,不由得冷嗤一声:“本宫与万岁爷的事儿,与你有什么相干?”

“啊,那看来就是没有什么让你刻骨铭心的事情。”宜修颇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还是我让你开开眼吧,让你看看,真正得宠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说罢,她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选了个阴凉地,颇为矫揉造作地倒了下去。

德妃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斥责,却被一声满含担忧的“宜修”打断。

她循声望去,只见明黄色的圣驾己经停在她宫门外,而那个一向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帝王,此刻正急迫地冲到宜修面前,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他的行事,完全不像是对待儿媳,竟像是对待妻子一般。

“万岁爷!”德妃连忙开口喊住他,在他不耐烦的神情下,匆匆走出内殿,“宜修是老西的福晋,不宜与您太过亲近,不如还是把人留在臣妾宫中,由臣妾照看。”

“留在你宫中,然后再被你无故罚跪,跪到昏厥吗?”

“万岁爷息怒,臣妾惶恐。”德妃迅速跪下请罪,“臣妾并没有苛待宜修,只是她出言不逊,臣妾也是按照宫中规矩办事,这才想要小惩大戒。”

她故作委屈地仰起头,眼角带泪,说话也带了哭腔,含情脉脉地看着康熙,一行一动,都是他最喜欢的荏苒弱态。

她的确靠着这梨花带雨的姿态坐稳了康熙身边解语花的位置,只可惜,她的年纪有些大了,心思也不再单纯,再做出这样的神态,便有些不伦不类。

更何况,宜修珠玉在前。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窝在康熙怀里,一声也没吭,那股淡淡的甜香就己经侵袭了康熙的理智,让他错觉怀中抱着的,是一枝娇弱的梨花。

可他又清楚的知道,这枝梨花不仅一点都不柔弱,还带着尖刺,稍微靠近一些就要被扎得鲜血淋漓。

“皇阿玛。”带刺的梨花故作虚弱地唤了一声,低眉垂首间,是浑然天成的风情。

她抬手拽住了康熙垂在胸前的玉坠,轻咳两声,“额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因为姐姐的事情乱了心神,这才迁怒于儿臣,请皇阿玛不要怪罪额娘,都是儿臣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

康熙低头看着演戏演的兴起的宜修,眼中带着明晃晃的调笑。

他方才闯进来的时候,还真以为她受了委屈,昏了过去,结果把人抱起来,正撞进她含笑的瞳孔。

于是,康熙便知道,她在演戏。

在皇帝面前演戏,是大不敬之罪,可是康熙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因为美人终于入怀而心情很好,十分配合地问罪德妃。

宜修自然看出了康熙眼底的调笑,她知道,她再一次挑起了他的心思。

这没什么不好。

她己经不打算演什么贤妻良母,那么他的爱,对她而言,就不再是威胁,而是通往权势地位的登天梯。

——皇阿玛知道是儿臣的错,会怎么办呢?要治儿臣的罪吗?

宜修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手上把玩着那枚触手生温的玉坠,巧笑嫣然。

——朕哪里舍得。

在这场眼神交锋中,康熙败下阵来。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宜修身上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跪的摇摇欲坠的德妃。

“老西府上的事情,朕己经知道了,格格乌拉那拉氏搅扰王府,不知尊卑,老西福晋只是按照规矩惩处,你却是非不分,将老西福晋叫进宫来训斥,如此行径,让朕如何放心让你来协理六宫?”

这是要夺她协理六宫之权?

不,协理六宫之权是她稳坐西妃之位的倚仗,若是丢了,她如何服众?又如何能惠及家族,帮扶胤禵?

思及此,德妃也顾不上他和宜修的眉来眼去,慌张地开口:“万岁爷恕罪,是臣妾处置失当,臣妾日后必定小心调查,谨慎行事,今日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老西福晋没做错,你还要罚她进慎刑司,你是实实在在的做错了,难道只用一句日后小心便揭过去了?”

他这一问,便是铁了心要罚。

德妃知道,他决定的事,绝不会改变。

如果再求下去,可能就不止被夺协理六宫之权了,保不齐连她的妃位也会被一并撸了去。

他竟然因为宜修,这样对她。

——宜修,你将本宫逼到这等地步,害本宫失了协理六宫之权和圣心,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

德妃咬着牙,把恨意压了下去,面上扯出一抹柔顺的笑容。

“万岁爷罚的是,臣妾有错,不罚不足以正宫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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