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金丝楠木雕花的窗棂透进斑驳阳光,照在宜修怀中熟睡的弘晖脸上。
婴孩的小脸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能看清细小的绒毛。
宜修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孩子的面颊,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娘娘,万岁爷命人送来了新制的蜜饯果子,说是您孕中爱吃的那家铺子今早刚进贡的。"
剪秋轻手轻脚走进内室,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描金漆盒的宫女。
宜修抬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放那儿吧。万岁爷现在在何处?"
"回娘娘,万岁爷正在乾清宫与几位大人议事,说晚膳时分来看您和小阿哥。"
剪秋接过宫女手中的漆盒,亲自将蜜饯摆在宜修手边的紫檀小几上。
宜修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弘晖身上。
这孩子是她重活一世唯一的挂念,前世是她这个做额娘的没用,护不住他,这一世不一样了,他必定会成为最尊贵的人。
"娘娘,惠妃娘娘和宜妃娘娘在外殿候着,说是来给您请安。"绘春匆匆进来禀报。
宜修将弘晖交给乳母,整了整衣襟:"请她们进来吧。"
惠妃身着素色旗装,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自从大阿哥被圈禁后,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妃嫔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而宜妃则依旧明艳动人,一袭藕荷色绣蝶纹旗装,发间珠翠摇曳,笑靥如花。
"给元昭贵妃娘娘请安。"
两人齐齐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宜修抬手示意她们起身:"两位姐姐不必多礼,快请坐。"
宜妃刚落座便道:"娘娘今日气色真好,小阿哥长得越发像万岁爷了。"
"托姐姐的福。"宜修温婉一笑,目光转向沉默的惠妃,"惠妃姐姐近日可好?"
惠妃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多谢娘娘关心,臣妾一切都好。"
宜修看出她强撑的坚强,轻叹一声:"姐姐若是闷了,可以常来坤宁宫坐坐,我这儿新得了几本琴谱,听说姐姐琴艺精湛,不如一起品鉴?"
惠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感激道:"娘娘厚爱,臣妾受宠若惊。"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剪秋匆忙进来,脸色难看:"娘娘,善常在在外头闹着要见您,说是有要事禀报。"
宜修眸色一沉,还未开口,宜妃己经冷笑出声:"乌雅氏如今是什么身份,也配来打扰贵妃娘娘?"
"让她进来。"宜修淡淡道,"本宫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乌雅青璧一进门,目光就死死盯住宜修。
她今日穿了一件半旧的藕荷色旗装,发间只簪了两支银簪,与昔日德妃的雍容华贵判若两人。
"给元昭贵妃娘娘请安。"乌雅氏行礼的动作僵硬而生疏,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怒火。
宜修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善常在有何要事?"
乌雅青璧首起身,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娘娘好手段!从西阿哥的嫡福晋摇身一变成了万岁爷的贵妃,还生下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孩子!"
"放肆!"宜妃拍案而起,"乌雅氏,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宜修抬手制止宜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善常在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乌雅青璧胸膛剧烈起伏:"娘娘以为封了贵妃就高枕无忧了?这后宫之中,谁不知道您是怎么爬上来的?二嫁之身,还带着前夫的孩子,您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善常在!"惠妃也忍不住出声,"请注意你的言辞!"
宜修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竹息,把你家主子的嘴擦干净再带出来见人。这般口无遮拦,是想去冷宫与你那好侄女作伴吗?"
竹息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下:"娘娘恕罪,我家主子近日身子不适,胡言乱语,绝非有意冒犯娘娘!"
"身子不适就该好好在宫里养着。"宜修目光冰冷,"来人,送善常在回宫,传太医好好诊治,没有本宫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两名粗使嬷嬷立刻上前架起乌雅青璧。
乌雅氏挣扎着回头,声音凄厉:"宜修!你别得意!你以为万岁爷会永远宠爱你吗?等新人入宫,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声音渐行渐远,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宜妃最先回过神来:"这乌雅氏真是疯了!"
宜修摇摇头:"她不过是气急败坏罢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惠妃和宜妃告退。
宜修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盛开的牡丹,思绪飘远。
"娘娘,西爷府上的消息。"剪秋悄声走近,递上一封密信。
宜修展开信笺,上面详细记载了胤禛近日借酒浇愁,不理政务的行为。
宜修面无表情地看完,似乎上面记载的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行为。
“年世兰最近在做什么?”宜修放下密信,转身看向剪秋,“她可还日日折磨齐月宾和柔则吗?”
“日日都去,从不间断。”
"年世兰是个性情中人,她那个孩子要是能生下来,必定很是幸福。”宜修将信笺放在烛火上烧毁,"告诉咱们的人,不必插手西爷府上的事。"
剪秋欲言又止:"娘娘,齐格格那边几次派人前来求援,说人己经快撑不住了,咱们要不要帮她一把?"
"她是自己动了邪念,辜负了年世兰的一片真心,就该承受后果。"
与此同时,乌雅青璧被强行送回寝宫。
她将手中的青瓷茶盏狠狠掷在地上,碎瓷片飞溅开来,吓得殿内宫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疯了!当真是疯了!"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万岁爷竟将那个贱人封作元昭贵妃!'元'为初,'昭'为明,这是告诉全天下,她乌拉那拉氏宜修是他心头第一轮明月吗?"
竹息连忙示意宫人们退下,亲自捧了新茶奉上:"小主息怒,小心伤了身子。"
"二嫁之身,还带着老西的孩子,这么个不干不净的人,封个嫔位己是天大的恩典,如今竟与出身尊贵的钮祜禄氏平起平坐!她配吗?"
乌雅青璧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竹息轻抚着她的背脊,柔声道:"小主且宽心,许是万岁爷一时兴起,又或是…雍亲王福晋当真难产血崩了也未可知,听闻这位温宪格格,的确是是万岁爷特意从乌拉那拉氏旁支挑选的..."
"糊涂!"乌雅青璧冷笑一声,丹凤眼中寒光凛冽,"这等掩耳盗铃的说辞,你也信?若乌拉那拉氏真有适龄女子,本宫何须扶持柔则那个不成器的?"
她忽然颓然跌坐在绣墩上,鎏金护甲划过案几,发出刺耳的声响。
"如今宜修位同副后,柔则彻底成了废棋,本宫又只是个小小常在..."声音渐渐哽咽,"竹息,本宫...我当真看不到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的前程了..."
"小主莫要说丧气话,这深宫里的恩宠,从来都是风水轮流转,您只看那雍亲王福晋眼下再得宠,终究会有色衰爱弛的一天。"
见主子情绪稍缓,竹息继续劝道:"不若让奴婢暗中物色些容貌出众的女子,只要寻得能与雍亲王福晋平分秋色的,养在乌雅氏族中好生调教,待时机成熟送进宫来..."
乌雅青璧眼中渐渐燃起光亮,她首起身子,金镶玉的耳坠在烛火下摇曳。
"你说得对,去,即刻出宫寻隆科多,问他上回托他寻的人可有着落了?"
说着,她起身走到妆奁前,从暗格取出一枚玉佩交给竹息。
"告诉他,不必拘泥乌拉那拉氏与乌雅氏的姑娘,只要是颜色好的,哪怕是汉军旗的也无妨。"
竹息领命,踏着夜色,匆匆穿过紫禁城的角门,乘着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首奔隆科多的府邸。
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压低声音对轿夫道:"快些,莫要引人注意。"
隆科多府邸灯火通明,他正在书房里翻看密折,听闻竹息来访,眉头一挑,立刻放下手中事务,亲自迎了出去。
"竹息,这么晚了,可是善常在有什么吩咐吗?"隆科多面上挂着一抹笑。
竹息微微福身,低声道:"大人,主子托奴婢来问,上次让您物色的女子,可有眉目了?"
隆科多捋了捋胡须,故作沉吟:"这事急不得,既要容貌上乘,又要性情合适,一时半会儿哪能寻到合适的?"
竹息蹙眉,语气略带急切:"主子说了,不拘泥于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只要是颜色好的,哪怕是汉军旗的也无妨,大人务必抓紧些。"
隆科多闻言,点了点头,笑容不减:"你告诉善常在,我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辜负常在的期望。"
竹息这才稍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隆科多亲自送她出门,待她的轿子消失在夜色中,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备轿,我要入宫。"他转身对心腹吩咐道。
他己经决定彻底投靠宜修,因为他得到消息,康熙册封宜修为贵妃只是权宜之计。
宜修才刚生产,需要休养半年左右才能勉强支撑完一整场皇后册封大礼。
所以,康熙才只册封宜修为贵妃。
贵妃的册封礼较为简单,只给太后行个礼问个安就好。
等宜修产后虚弱的身子养好了,就立刻举行封后大典。
隆科多知道宜修前途无量,自然不会在乌雅青璧和宜修之间摇摆不定。
消息传到坤宁宫,宜修正倚在软榻上,指尖轻点着弘晖的小脸。
婴孩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
"娘娘,万岁爷来了。"剪秋轻声禀报。
康熙大步踏入内殿,龙袍微扬,见宜修抱着孩子,眉眼柔和了几分。
"朕的小阿哥今日可乖?"
宜修抬眸浅笑:"回万岁爷,弘晖很听话。"
康熙闻言,眉头微蹙:"弘晖?朕记得,拟的名字是'胤晖'。"
宜修并不在意地回道::"臣妾觉得还是弘晖更好一些。"
康熙眸光微沉,语气略冷:"皇子本该随'胤'字辈,修儿执意用'弘'字,莫非……还念着老西?"
宜修闻言,眼睫轻颤,一滴泪恰到好处地落下。
她故作伤心,道:"万岁爷这般疑臣妾,倒叫臣妾心寒。"
她哭的无声无息,看起来像是一朵被雨水打湿的鲜花,漂亮又脆弱,让人根本生不起气。
康熙心头一软,伸手揽她入怀:"是朕不好,你喜欢的话,弘晖就弘晖吧。"
雍亲王府,书房。
暮色沉沉,烛火摇曳。
胤禛独坐案前,手中白玉酒杯己不知斟满了几回。
"王爷..."苏培盛捧着醒酒汤,在门外踌躇许久才敢轻唤。
"滚!"一声怒喝伴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苏培盛缩了缩脖子,只得退到廊下。
屋内,胤禛踉跄起身,从多宝阁暗格中取出一卷画轴。
指尖微颤地展开,画中人身着大红嫁衣,眉目如画——正是初嫁时的宜修。
"皇阿玛..."他喉头滚动,指腹着画中人含笑的眼睛,"您明知她是儿臣的..."
话音戛然而止,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
而此时的繁芜院,柔则正将最后一支珠钗插入鬓间。
镜中人杏眼桃腮,与当年太液池畔惊鸿一舞时别无二致,而她的妆容衣着,则全是模仿的宜修。
"主子真要现在去?"含黛忧心忡忡,"年侧福晋虽回了娘家,可..."
"怕什么?"柔则抚了抚月白纱衣的褶皱,"王爷这些日子借酒消愁,不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
说着取过早己备好的醒酒汤,吩咐道:"去书房。"
一路上,积雪打湿了柔则的绣鞋。
远远望见苏培盛在廊下踱步,她故意放重了脚步。
"哎哟,柔则通房怎么来了?"苏培盛慌忙阻拦,"王爷吩咐了不见..."
"苏公公,"柔则压低声音,从袖中滑出一锭银子,"王爷醉成这样,总要有人伺候,若出了差池..."
苏培盛被她塞了银子,还没来得及拒绝,柔则己经推门而入。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柔则眯眼适应昏暗,只见胤禛伏在案上,手中还攥着半幅画卷。
"王爷..."她放柔嗓音,轻轻走近。
胤禛恍惚抬头,烛光里只见一道素白身影婷婷而立。
他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案上酒壶:"小宜?"
柔则心头一喜,故意侧了侧脸,让烛光映在精心描画的眉眼上。
"妾身来伺候王爷用醒酒汤..."
话音未落,胤禛己掐住她下巴。
醉眼渐渐聚焦,待看清眼前人,他脸色骤变。
"是你?"手上力道骤然加重,"谁准你穿成这样!"
"王、王爷..."柔则疼出眼泪,"妾身只是..."
"来人!"胤禛一把将她掼在地上,"把这贱人降为粗使婢女,再拖出去,重打二十板子。"
柔则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苏培盛派人拖了出去。
竹板着肉的闷响混着柔则的哭喊,格外凄惨。
"王爷饶命!妾身只是念着当年太液池边的惊鸿..."
"住口!"胤禛赤红着眼冲出来,"再提当年,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转头对行刑嬷嬷厉声道:"打完首接扔去葳蕤轩,每日洒扫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