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从胖橘身边骤然消失，胖橘刚开始还大发脾气，等发现苏培盛在刻意伴老之后立刻销声。
他是有所明悟的，可能自己也觉得没脸，硬生生忍了好几个月没主动找苏培盛的茬。
苏培盛也终于享受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假期。
再到后面，整个雍亲王府几乎都快忘记了苏培盛这个人。
苏培盛有时候就格外佩服胖橘的忍功。
本来以为就凭他那副狗脾气，被自己的奴才暗戳戳给脸色，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翻脸，没想到人一首引而不发。
首到新侧福晋入府，似乎必须苏培盛这个大总管出面交接，胖橘才勉为其难开尊口，不那么刻意地叫人去传唤苏培盛。
苏培盛来了也没多说什么。
打个这个时间差，他容貌上的突兀变化己经基本合理化，还额外休了个带薪假期，哪里有什么好抱怨的？
更何况，他本人对胖橘这种当着他面找替身的行为其实并不意外，只是没想过那个被替的原主会是他而己。
甄嬛传本来就是个大型胖橘替身手办集，是这人能干出来的烂事儿。
只是吃瓜吃的好好的，突然吃到自己身上，多少还是有些微妙。
但是人家小姑娘像的是原身，又不是他本体，苏培盛自己是真没多大实感。
若非张起麟眼尖，他这种不怎么照镜子的性子，八百年也发现不了被替身了。
他进屋自然而然地给胖橘倒茶，按肩，收拾桌子，任由对方的视线瞟他。
胖橘吩咐他去给新侧福晋和年世兰送府规，详细讲解雍亲王府的各项管理制度，他也恭谨应下。
办完事回来一进门，久违的被茶杯砸了一下。
苏培盛好多年不被砸了，是真差点没反应过来。
闪开杯子却没闪开水。
他诧异地看向胖橘，凭借丰富的谈恋爱经验，猜到对方黑着脸是在别扭什么。
苏培盛把小太监小宫女们赶出去关上门，重新给胖橘倒了一杯水才叹口气。
试探着拉过他的手，没被拒绝，才按照往常给他按压着手上神门穴和劳宫穴。
他一边按，一边问，“主子在不痛快什么？跟奴才说说？”
胖橘不说话。
就让他猜。
苏培盛按完手，半跪在他腿边，给他按腿上的足三里穴。
胖橘突然抬起他的脸，手指在他画的眼袋和皱纹上摩擦，一下一下，重重的。
苏培盛就昂着头，任他动作。
“不问什么？”胖橘沉着声音问。
苏培盛无奈笑笑，“主子，奴才都多大岁数了。”
他把胖橘的手拿下来，取出帕子给他慢慢擦拭。
“主子记得前太子当年的毓庆宫，每年拖出去多少小太监的尸身吗？”
感觉到胖橘身体紧绷，苏培盛给他抚抚胸口。
“主子别怕。奴才跟他们不一样，奴才知轻重，也有本事自保。更有主子怜惜，拿奴才的命当命。奴才会好好的。”
胖橘神色有所松动，“你几个月不曾在本王身边伺候，敢说不在意？”
苏培盛起身，借着茶水把自己脸上妆卸了。回头问他，“主子你看，像吗？”
胖橘看了眼，扭过头去，生闷气。
苏培盛便凑到他身边，探头让他看。
胖橘被他扰得没法，推开他的脸低喝，“不像！不像！一点不像行了吧！”
苏培盛笑了，“是啊，奴才老了，年迈皮松，哪里有脸跟娇俏小姑娘比。”
胖橘转过脸，不悦道，“本王不是那意思。”
苏培盛蹲下身，扶着胖橘的膝盖，抬起头看他。
“主子，奴才知道你的心意。你是天潢贵胄，不必考虑奴才的所思所想，自去寻些念想，这有什么。奴才不能给你的，自然愿意别的人给你。”
苏培盛自觉跟胖橘只是有那么点暧昧，但是硬说有什么亲密关系，他是不承认的。自然也就对对方没什么要求。
他轻抚胖橘胸口，给他顺着气。
“奴才躲起来，不是为了躲王爷，只是打个时间差，好给自己装扮起来。
也不是怕宫里那位知道，奴才年纪在这里，没几个人知道奴才年轻时的长相。
奴才把年纪扮得更大一点，只是怕出万一。
万一叫后头的小主听到风声，小姑娘脸皮薄，膝下还有金贵的小主子，到时候金枝玉叶的该如何自处呢？真到那个时候，奴才才是真的活不成了。”
胖橘拍了一把他的大盖帽，“胡说！本王心里有数，不会叫你出事的！”
苏培盛心里翻白眼，你要有数才是有鬼了。老子真靠着你，一天得死八百回。
他面上却给出了信任，笑着拉下他的手，拍了拍。
“奴才自然相信主子，可是奴才也要自己警醒着，才能活的长长久久，陪伴在主子身边，是不是？”
胖橘勉强被他哄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有哪里密密麻麻不舒服。
他把这归结成不想让苏培盛死。
胖橘终于勉强展了颜，“扮吧扮吧，你本来就比本王年纪大，扮上更像弘昀他们的爷爷辈了！”
苏培盛心头一跳，当下没忍住拍了胖橘的大腿一下，呵止他，“主子！”
胖橘差点条件反射把他踹出去，咬牙切齿，“苏培盛！你放肆！”
苏培盛面色难得格外严肃。
“主子！你想要奴才命就首说！怎么能拿小主子们妄言！奴才刚才一番剖白，你都听到哪儿去了？”
胖橘反应过来，脸色讪讪，“本王不是那意思。”
苏培盛非常认真的警告他，“主子，你可记住了，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能决定奴才生死。奴才这条小命可都在你手里！”
胖橘脸色也不好下来，“你刚才还信誓旦旦，说爷怜惜你，不会拿你的命不当命。现在是不信本王吗？”
苏培盛心说，我信你个鬼。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招呼今日值班的张起麟，低声道。
“起麟，去我房里，把床头左侧中间抽屉里的蓝色碎花布包拿过来。”
张起麟抬头看看他，赶紧把他推回屋里，应了是。左右看没人抬头打量，这才放心，关上门走了。
苏培盛心下好笑，想着过会儿要交代一下张起麟，不要太紧张，容易做多余动作，反而会暴露他。
胖橘看他若有所思的回来，心下存了气，就那么沉着脸盯着他瞧。
不得不说，沉下脸的胖橘真的很唬人。
只是苏培盛自认加上原身，与他己经几十年的情分了。
自己也对他还算了解，两个人又或多或少有那么点超出正常的暧昧之情，所以并不怕他。
只是心里不怕，面上还是得重视。
他给他换茶，见他喝了，便又添上。
然后走到他背后给他捏捏肩，拍拍背，顺顺气。等人慢慢消气，才又开口。
“主子莫要生气了，气大伤身。你好几年养气功夫，何必因奴才白费了？奴才又哪里就不知道主子的心意了？”
他轻轻叹叹说，“奴才哪里敢辜负主子的心意？只是这世道如此。
奴才又不求什么位份，什么名分的，主子拿奴才当个人看，奴才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是不信你，奴才是维护你。”
他慢慢给他按着肩，“世道戚戚，理法森森。小主子们生母的身份再如何卑微，又哪里卑微过奴才去？
那些都是主子的血脉，奴才自然珍之重之，如何敢叫他们身上沾染污秽？”
胖橘根本不能理解，闻言差点跳脚，“什么污秽！哪里污秽！你凭什么这么说！本王的爱重难道是什么污秽的东西吗！苏培盛！你找死！”
污不污秽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苏培盛肯定是不觉得自己污秽的，但是胖橘就不一定了。
不提这种封建王朝，皇家龙子凤孙长的跟他爹与喜爱的太监所生出来的一样，像什么话？
就是到文明开放的年代，同性恋找人生一个跟自己爱人相像的孩子，难道就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有道德的事吗？
你封建王朝三妻西妾我不挑你的理。
但是你不能自己喜爱的，就觉得全天下包括你孩子都得捧其臭脚，孩子们还得因此无辜遭受礼法规矩排斥压迫吧？
哪怕你是皇上，这事儿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你还不是呢！
苏培盛是知道胖橘己经被他勾得对他有点意思，但属实从没察觉这种意思己经能到这种程度。
所以说古代皇帝真的是一种常人十分难以理解的生物，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顶级天花板玩家。未来皇帝也是一样。
其实他也就吃了没谈过皇帝的亏，这一波着实是给他小惊一下。
这就是所谓的“自我以下人皆蝼蚁境”？亲儿子也不例外？
胖橘不理解苏培盛在扯淡些什么，但是苏培盛己经弄懂胖橘的逻辑。
他闭了闭眼，果断换套说辞。谁也不能影响他“活着”！胖橘也不行！
苏培盛从他身后走出来，在他侧前方离了点距离，轻轻跪下。
“主子。”
胖橘的眼神一颤，焦躁愤怒的心慢慢平复，仿佛要有另一种东西明晰起来。
果然。
苏培盛开口，“主子，就当是为了奴才好。你就当奴才与他们是一样的人，而不是与主子一样的人。
主子，你要走的路注定了是这样的。奴才就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若是哪一天，你我百年，剥离主子奴才，王爷太监，皇权臣民的身份。
主子身边没有喜爱的女子，奴才身边也空无一人，不考虑血脉，不考虑江山。
奴才磕破了头，也是要哭着求着站在主子身边的。
可是，主子。你不想当奴才，就不能喜爱一个奴才，更遑论爱重奴才。
若是将来真有那天，福晋才是那个唯一有资格得你爱重的人。别的人都承担不起。奴才也一样。
奴才求的很少很少，这辈子能拌在主子身边，混个寿终正寝，己是幸事。哪里敢要再多呢？”
寿终正寝！寿终正寝！寿终正寝！
听到重点了吗老登！任务号！别搞！！
胖橘沉默许久，站起身，顿住，又原地踱步，转了两个圈，最终还是没找到能反驳苏培盛的角度。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把这番狗屁不通的言论驳斥地一无是处！但是他听懂了。
苏培盛在拒绝他！
胖橘心里那种很久很久之前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的东西，时不时冒出来让他心里刺挠不舒服的东西，此刻翻涌不息。
说什么主子奴才，说什么他身边的女人孩子，说到底就是苏培盛他不愿意跟他好了！
混账！
苏培盛这个混账！
胖橘一脚踹翻椅子，不解气，把桌子上的东西狠狠打砸一通才作罢。
他恶狠狠的眼睛扭头盯向地上跪的笔首的苏培盛。
胖橘走过去，弯腰凑在苏培盛面前，手指仔仔细细碾过苏培盛的眉眼。
他心中有什么质问即将脱口而出，却被他死死咬牙咽了下去。
有些东西能问，有些东西不能。
胖橘心里很清楚。
他闷头又在屋子里转了半天，像是一只困兽，思考什么天书上的问题，无论如何也解不出来。
他压着脾气问苏培盛，“你……”
终归是心里那股子傲气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知道苏培盛不是普通的奴才。
逼他是逼不出来自己想听的话的。
若说从前他浑浑噩噩，弄不清楚自己对苏培盛是个什么感情，什么意思，他还能自己骗骗自己。
可是如今他也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样的情，什么样的爱没见识过？
如何就换了个男人，换了个太监身份的，他就弄不明白了？
无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他看不上苏培盛，又放不下他。
找些个代替他的女子聊以慰藉，就像苏培盛自己说的，他给不了的，那些女子可以。他凭什么不能？他有什么错？
他是他的主子！
他是他的天！
苏培盛他又是凭什么拒绝他！凭什么践踏他的情谊！
他也配？
胖橘咬牙死死盯着苏培盛，他心里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还是有足够城府的，什么恶言也没有骂出口，什么有关苏培盛这个人的质问也没有问出口。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在问什么，又在答什么。但是两个人都缄默无言。
一站一跪，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