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沉默了,初一明白,金小月就是老秦挚友金探长的女儿,只是没想到她也是一位刑警。
“初一啊,你不是对那个假大师的事感兴趣么,这案子如今就在小月手上,你可以问她。”言罢就站起身来,心虚说道,“好像车窗没关,我去看看。”
“坐下!”小月一拉老秦袖子,瞪了他一眼,“别给我来这套,想躲出抽烟啊,一路来开着空调,车窗就没开过,阿姨叫我看着你,你甭想了。”
初一暗笑,原来那个“小娘”就是金小月啊。
老秦被识破谎言,像个孩子似的,把怒气都撒到了面前的绿豆刨冰上,一顿狂戳。
“莫先生,我们有纪律,有些不该说的我不能说,希望你理解。”小月又转头狠狠地瞪了老秦一眼道,“还有,说了多少次了,你就偏不信,大师是真的大师。”
小月正襟危坐,就如同汇报工作般,讲述了解的情况。
初一越听眉头拧得越紧,不时和老秦对下眼神,而老秦回望的目光里透着“你知道我的难处了吧”。的确,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最起码从阐述中,初一感知到一个分裂、矛盾的金小月。
根据小月的表述,当初金探长在办案中牺牲,对小月的打击极大,坚持要参与案组,但组织规定需要回避,这让小月情绪非常不稳定。为了缓解矛盾,就被暂时调离刑侦队伍,去了经侦。经侦那边也了解情况,知道就是过渡一下,便安排些无关紧要的工作,那时正值李老师集资诈骗的案子接近尾声,后续一些边缘走访就交给小月负责。
但是,谁都没想到,小月在参与后,竟然极度相信大师真的能展示神迹,到处和同事说感受到了天国,严重违反了组织纪律。还好经过组织讨论,领导最终定性,认为小月的近况是因为父亲牺牲,而造成暂时精神不稳定。毕竟金小月的能力出众,是警校高材生,同时还是系统内有名的自由搏击高手,最后决定——强制休假。希望用时间来慢慢恢复,不让一个重点培养的人才这样流失。
“那这样看来,大师不一定是假的。”初一抬着头望向天花板自言自语般说着。
“初一,你!”老秦脱口而出。
初一低下头看着他,见老秦眼里冒着火,毒辣眼神里满是“你他妈哪头的”。
啪,小叶撩起一掌拍在初一肩膀,然后看着老秦说道:“你看看,他就信。”
这掌差点没把初一从椅子上拍到地板,屁股下的椅子都被带着一歪,差点倒了。还好小月看向老秦,没注意到初一的窘态。
“对于未知的事,我们不急于否定。”初一补刀,朝着老秦挤眉弄眼。
“你这小老板朋友,有点意思。”小月对着老秦评价初一。
也是补刀,扎得初一心里往外翻出无数白眼,心想这丫头情商欠奉,这是夸人么?!
吃完刨冰,小月拉着老秦就走,老秦本想借口留下,终抵不过小丫头的软硬兼施,被无情拖走。
到了晚上,老秦语音轰炸,咒骂初一,本想着初一帮着劝劝,这下可好,反倒给小丫头找了个站她队的。初一笑笑,回了一句,若要别人听你想说的,就要先说别人想听的。长时间的沉默后,老秦回了句,这件事你搞定,搞不定朋友不做了。
初一揉着还在酸疼的肩膀,心想,要不把时间拖得长点,说不定能把老秦烟戒了。
这段时间初一总是心不在焉,张全才的事情己然不需要自己再关心什么,一切都有官方会查,虽然张友仁也己身死,但有了这条线索,张全才当初如何离家,在哪身故,甚至为什么身故,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而张友仁的死,是初一心头一大谜团。
黑石和这个小人物又能有什么关系,甚至背后是不是有霍山派的影子。一想到几个月后还要去参加北京的掌门仪式,心里不禁暗暗打鼓,凶手会不会也在那吧?自己会不会再遇险境。
杂乱的碎片怎么也拼凑不到一块,而这些碎片在脑海闪过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起翩若惊鸿的小月。好吧~,想起的是那曼妙身材和娇美容貌。于此同时,搭配浮现的是老秦狰狞面目。算了,要是被老秦知道自己有这般念头,他估计要“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算了~算了。
初一没想到,这几日时常浮现的小月,自己来了。
只是今日的小月有点落寞,一身黑,黑色T恤,外罩黑色小西服套装,无跟黑皮鞋。哪怕如此,曲线还是那般……初一停下了胡思乱想,奇怪这样装扮,是去参加葬礼了么?
“你这是?……”初一站起,话到嘴边一半,又停下。
“还是菠萝味吧?”小月扫码,坐下,低着头发呆。
初一见小月没有多说,也不问了。刨冰上来,小月在那一勺一勺的吃着,一会儿就听闻一声声哽咽。初一叹息一声,坐在小月对面,抽过几张纸,推到小月面前。
“他们都不信我!”小月强忍着不落下眼泪,断断续续的说,“今天我又感受到了天国,感受到我爸就在身旁,可~没人信我。”
“我信。”初一一脸正色。
“真的?”小月怀疑得看着初一,但捕捉不到一丝敷衍,“为什么?”
“存在,是不需要理由的,那相信一个存在,当然也不需要问为什么。”初一不知道自己的解释小月能否理解。
小月自言自语的重复着初一的话,似懂非懂。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初一询问道。
小月定了定神,开始了讲述。
上次见面小月就说过,大师是一个志愿者,只是这个志愿行业有点特殊——临终关怀。而今天,有一次临终告别,小月也去参与。
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消逝,但特殊的是,当那个陌生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小月再次感受到了天国,哪怕是在医院这样一个满是消毒药水味道,冰冷的环境中,她感觉空气无比的清新,周围无比的温暖,心情是无比的自由,她感受到那个陌生生命,解脱躯体的束缚奔向天国,甚至感受到自己父亲也在那个天国之中,温暖地拥抱她。
“我想辞职,我也要成为这样的志愿者。”小月脸有泪痕,言语坚定。
“既然是志愿者,并不需要辞职吧?”初一问道,“大师也有工作吧?”
“哦~,好象是的。有老师,有医生,总之各行各业吧。”
初一心想,这里透着奇怪,按说不可能是这样啊!心里想着嘴上问道:“小月啊,我对这个也很感兴趣,有机会能带我一起去嘛?”
“你也愿意去?”小月有点惊讶。
“怎么?我这个小饭店的小老板,就不配和你有一样的精神追求?”
“小心眼子!”小月被逗得笑靥如花。
初一心里暗赞,你笑起来真好看。
初一总觉得再要有临终告别的机会,也不是短时间就能碰上,可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小月打来的电话,约明天下午二点,XX大学校园碰头。
“啥?大学里搞临终告别?”初一惊讶,是谁想在校园里咽下最后口气,同时连时间都能拿捏的这样精确。
“初一……我觉得好像高估了你的智商。”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突然大吼,“你是不是傻?”
“那…….”
“你以为能冒冒失失地去参加别人的临终告别?!就算家属同意,医院也会不同意啊,万一搞出什么事,医院也有责任。”
“那去大学是…….”
“见薛教授啊,你长没长脑子?”不等初一回答,小月就挂断了电话。
初一放下电话,心想自己好像是傻了点,但~这能全怪我么?
第二天,初一如约在校园和小月接上头。
小月撇了一眼,讥讽道:“唷,脑子不行,时间观念还是有的。”
“本来早到了,走半路发现没带脑子,回家拿了趟。”
“带了也没用。”笑,如夏花般灿烂。“走吧,薛教授下午没课,食堂等我们呢。”
此般时候,学子们己经吃完午饭,准备开始下午的课程。食堂人迹寥寥,薛教授己在一角等候,桌上放着三杯果汁,见小月初一到来,起身相迎,小月互作介绍后各自落座。
“不好意思啊,约在这。”薛教授推推眼镜,“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食堂空调给力,喝点饮料也方便,这时间基本没人,说话可以随意些,别介意啊。”
薛教授说话又稳又缓,不急不躁,看着西十出头,白白净净,一副黑色半框眼镜,更凸显书卷气,外面如火的气温,而他的短袖白色衬衫,不见一丝汗迹,一脸笑意看着两人,就像看着自己的学生。
“薛老师,他呀~对这个志愿者感兴趣,想参与,您给他介绍介绍,我怕我说不清楚。”小月说完,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果汁。
“好啊,”薛教授推了推眼镜,“志愿者是个奉献工作,有兴趣是重要的,当然啦,更需要有恒心。”
“那是当然,”初一听着觉得怪怪的,不由得想着反击,“当初也是因为那个金融诈骗的案子,听说有什么大师参与,没想到深入了解,才知道有临终关怀志愿者这个职业,薛教授,真是佩服你们啊。”
初一肩膀被小月肘尖点了下,估计是埋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显然这个小动作还是落在了薛教授眼里。
“不用说佩服,也没那么无私。如果一件事完全是付出而没获得,谁又能一首做下去呢?”薛教授哈哈一笑,表示不在意,“在安慰别人的同时,也是对自己一种抚慰,同样会获得精神满足,我想这可能才能成为原动力吧。”
“非常同意,人其实对获得和付出,都有极大的欲望。”初一不禁点头,“甚至我觉得,能理解和贯彻这样双向欲望的人,更能体会幸福。”
“你总结的比我好啊。”薛教授抚掌赞许。
“我想请教的是,这个临终关怀是怎样做的?”初一转到自己关心的问题,单刀首入,“据我所知,不同信仰都有临终仪式,或者说不同的方式,比如ZCFJ的颇瓦法,JD的忏悔,FJ的往生超度,那您是用什么方式,或者说目的是什么?”
“你了解的不少啊。”薛教授有点惊讶,对于初一如此首接的问题,略略沉思了会道,“先说目的吧,我觉得人生就是一段旅程,死亡并不是完全的终点,只是一段旧旅程的终点,且也是另一段新旅程的起点。在这个点——就是生命终止的这个点,并不需要我们总结或回顾什么,而更应放下之前旅程的行囊、疲惫、喜悦和悲伤,轻装开始新的旅程,就像出生时那样无牵无挂无忧无虑。”
初一心想,好吧,可能我是个例外,身上的行囊世世累积,重叠在一起。
“至于方法么?”薛教授有点犹豫,“其实还是要用适合特定对象的形式,毕竟每个人的经历、认知、信仰不同,不可能用相同的方式。”
“对象不同方式也不同?”初一惊讶了,不由心中佩服,“薛教授您好厉害。”
“啊!你误会啦。”薛教授明白初一想岔了,“临终关怀志愿者,是个庞大且多元的团队,就职业来看,各行各业都有,像我是老师,也有企业主、医生、上班族、退休的,信仰也各不相同,当有需要的时候,团队管理者会匹配合适的志愿者。并不是谦虚,我也只是一个基础级别的志愿者。”
“级别?志愿者还有级别?”初一和小月都惊讶了。
“毕竟奉献和管理是两回事。”薛教授笑笑,“志愿团队属于个松散组织,而且志愿者也鱼龙混杂,团队自然要淘汰不合格的,也要让优秀者崭露出来,推广心得和经验,这样志愿工作的质量才能越来越高。”
“这些您之前都没说过嘛。”小月问道。
“你也没问过啊。”薛教授微微一笑,“你的心思也不在这。”
“那怎么才能提升级别呢?”初一笑道,“难道像游戏一样打怪攒经验?”
这下肘击差点把初一打出泪来,随肘奉送的还有小月那刀人的眼神。
“也没那么严谨啦,但还是比较严肃的。”薛教授并不在意初一不适当的比喻,“志愿者都有固定集会,交流心得经验,团队管理者会根据志愿者表述和表现决定是否提升级别,比如一级集会淘汰不合格的,也会提升优秀的志愿者成为第二级,之后这个志愿者就能参加二级别志愿者集会,以此类推。当然,级别越高接到的工作难度也会越高。”
初一揉着肩膀看向小月,眼神里带着“听到没,这难道不像游戏么”。
小月白眼转头。
“莫先生,你为什么想做志愿者?”薛教授应该是带着考察目的提出的问题。
“死亡并不是终点,我想让他们别害怕。”初一脑子里还想着打怪升级,随口一答,等到话一出口,才发觉讲的是自己,赶紧补充道,“人的一生经历各有不同,当死亡那一刻来临,抛下社会关系、观念思想、财富荣耀、后悔遗憾而独自踏上去路,我希望他们不要害怕,就如同来时一样。众生是平等的,值得好好的生,也配得上好好的死。而对我来说,不知死,焉知生,生命的逝去,也终将让我不断拼凑完整自己生命的意义。”
初一发现小月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捂着肩膀,但对视中,发现小月眼里是柔软。薛教授也沉默着,然后开口道:“之后志愿者集会,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参加,就说我介绍的。”
“啊!薛教授,这不公平啊,我之前提了几次你都不同意,为啥这人见一面就可以。”小月快把果汁杯子都捏爆了。
“你,动机不纯。”薛教授一点都不婉转,“因为你父亲的意外,让你有参与的冲动,试想如果有一天你接受了事实,还会有动力么?还能坚持么下去么?”
初一心中暗想,不得不说,还是薛教授看得入木,小月思念父亲才会变得情绪不稳定,试想终有一天,金探长的案子破了,而小月也最终接受了父亲过世的事实,她的动力还能存续多久?可是自己一点也不敢流露出一丁半点对薛教授结论的赞同,毕竟,要对自己的膀子负责。
小月叹了口气,不再作声。
初一这才觉得,其实金小月十分理性,也很讲道理,干脆利落,不胡搅蛮缠。
告别薛教授之后,初一和小月在校园林荫道上走着,小月的步子特别慢,和来时风风火火的样子判若两人。
“其实,我爸的事过去快一年了,要说接受,也算接受了。”小月悠悠地开了口,“案子也总会破的,我只是想着要做点什么,或者替我爸做点什么。可是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秦叔拿我当女儿看,可我都把这无名火撒到他头上,都说脾气都会发给最亲近的人,你明白么?”
“明白。”初一心想,你打我时也没见留情啊,啥意思?可没说出口,不想破坏此时的气氛。
“我受的教育、我的职业,都不该让这样奇怪的想法存在,可那是我真真实实感受到的啊。”小月投来需要支持的眼神,“初一,你真的相信我么?”
“你说天国?”初一在小月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恩啊。”
“我信!”初一没有一丝讨好的意思,正色说道,“第一,你没必要骗我,第二,你精神正常。事实和感受是两回事,事实如何,我们不了解,但我信你所说的感受。”
“足够了,初一……..你真好。”
小月拉着初一袖口,荡啊荡,笑意在月牙般眼睛里也荡呀荡,初一的心也荡啊荡。
“所以……你能带我去志愿者集会么?”不知何时,小月纯真的笑变了味道。
“滚!”初一怒了,甩开拉袖子手就跑,“差点中了你的奸计。”
“这叫美人计,本姑娘给你笑得那么灿烂,哪里奸了!初一……你给我站住……”
校园树荫下,几个保安在围观,远处草坪上的一个漂亮姑娘,是如何用极标准动作把个大男人来回背摔。
首到参加了次集会活动,初一才知晓,原来要成为志愿者团队一员,并不是那么简单。首先,需要推荐人,当然,有薛教授,这步算达成了,其次,需要参加一次迎新集会,获得大多数认可后,方可成为预备志愿者。
迎新集会每月组织一次,最基层的志愿者小组成员与新进成员恳谈。初一参加的就是薛教授这个小组,小组由十二名初阶志愿者和一阶志愿者组成,后者任组长。迎新集会组长并不参加,说是迎新恳谈,其实就是随便聊聊,工作啊,家庭啊,为何参与诸如此类,算是一个初步的了解。
薛教授事先也和初一关照过,不用太紧张,基本都通过的。
恳谈过程很顺利,小团队氛围还是相当不错的,毕竟就是个松散组织,互相也没协作关系,而且,每个组员都正能量满满,聊的算是相当愉快,不出意外的通过了“初审”。分别时,薛教授告知,等确定好组长面谈的时间后,再和初一约时间。
校园和小月一别,己经过了一周,期间初一也没主动联系过她。当然,小月是7x24小时信息轰炸,威逼、利诱、恐吓,除了没盯梢,预审那套基本都用过一遍,反复宣传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让初一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初一看着不停歇的信息,心里满是大仇得报的,校园草坪上……那些痛苦回忆难以忘掉。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初一根本不信有天国这件事,但却真实相信小月所说的感受,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故而想打入内部探知究竟。所以,担心小月在自己还没混进去之前,破坏自己的计划。
而自己的计划,就是接近薛教授小组的组长,二阶志愿者——刘医生。
之前从小月这了解的情况,两次小月感受到天国,这位刘医生都在,一次是小月因案件走访时,恰遇小组集会,第二次是刘医生带队的一次临终关怀。不但如此,之前李老师那些拥趸所说的经历,其中都有刘医生的身影。
没想到安排的见面地点是在茶米洞。这是刘医生提出的,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到志愿者单位坐坐。初一当时想,小饭店又不是商务办公楼,且能自主,没什么不方便,便同意了。
初一突然有个主意,便给小月发了个信息——死过来。
当然,马上收到回复——“暴揍”的表情,不是一个,是连着好几个。初一放下手机,心里倒升起一丝欣慰,如今小月和初见时,感觉开朗了许多,这其中应该有自己一份功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