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椅硌得苏瑶生疼,拘留室里惨白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清洁剂的混合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失败者的铁锈味。
她垂着头,精心烫染的卷发油腻地贴在额角,脸上被林峰扇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她那场彻底崩塌的、被无数闪光灯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闹剧。
警察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公式化地念着处理结果:“扰乱公共秩序,情节轻微,认错态度尚可。罚款五百元。签个字,赶紧走人,别再惹事了!”
五百块!苏瑶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她哆嗦着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罚款单,指尖冰凉,仿佛捏着的不是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这轻描淡写的“罚款”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她自以为是的认知上——原来在沈清婉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她歇斯底里的撒泼,她自以为能撕破脸皮的威胁,竟然只值区区的五百块钱?甚至连拘留一晚的资格都没有?
一种巨大的、被彻底轻视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在宴会厅里那点色厉内荏的疯狂,只剩下后怕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那张冰冷的铁椅,跌跌撞撞地冲出派出所那道沉重的铁门。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猛地灌进她的领口,让她狠狠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在拉扯中皱巴巴的廉价红色连衣裙。
派出所门口昏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落水狗。
自由了。但这自由带着冰冷的枷锁。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像索命的恶鬼般,疯狂地震动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苏瑶吓得浑身一颤,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以为又是警察。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瞬间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另一种更深的烦躁和恐惧攫住——是她弟弟,苏强。
刚按下接听键,弟弟那被烟酒熏得沙哑、充满不耐烦和贪婪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炸响在耳边,根本不容她喘气:
“喂?!姐!你死哪去了?!钱呢?!那二十万彩礼钱呢?!磨磨唧唧磨蹭几天了?!你他妈是去银行搬金库了吗?!”声音又急又冲,像烧红的铁钉往她脑子里钻,“强子我这边等米下锅!再拿不到钱,那帮追债的真要剁我手了!你到底行不行啊?!当初拍着胸脯说那姓林的穷鬼好拿捏,现在人呢?!钱呢?!说话啊!”
“强子...强子你听姐说...”苏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面对弟弟时习惯性的讨好,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组织语言,“林峰那王八蛋...他...他攀上高枝了!傍上个姓沈的富婆,抖起来了!刚才...刚才在半岛酒店那种地方,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首接给那富婆花了西十万!西十万啊!就为了买条破裙子!”
她越说越激动,被轻视的恐惧和对林峰暴富的嫉妒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声音也拔高了,充满了怨毒的控诉:“可他妈的一分钱都不肯给我!连当初说好的二十万彩礼都赖账!强子,那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根本不认账了!姐...姐刚才去找他理论,还被他打了!还被警察抓了!刚罚了五百块出来...”
苏瑶一股脑地倒着苦水,试图唤起弟弟的同仇敌忾。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并非她预想中的愤怒支持。
“啪嚓!”一声刺耳的噪音,像是手机被狠狠砸在桌子上。
紧接着,一个更加尖利、刻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老妇人的声音,猛地盖过了弟弟的咆哮,像淬了毒液的冰锥,狠狠扎进苏瑶的耳朵:
“苏瑶!你个没用的赔钱货!老娘白养你这么大了?!”是她的母亲,苏母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扭曲变形,“眼皮子底下让人把煮熟的鸭子给飞了?!还让人当众给打了?!你怎么不去死?!我苏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当初看他老实巴交好拿捏,才让你吊着他!结果呢?结果人家扭头就攀上高枝,甩了你,还给别的骚狐狸精一掷千金!西十万!西十万啊!够你弟娶三房媳妇了!”
苏母的咒骂如同狂风暴雨,劈头盖脸,毫不留情:“连个乡下来的穷小子都攥不紧!你裆里白长的玩意儿是摆设吗?!他林峰现在敢这么嚣张,敢不认账,敢打你,不就是仗着你没本事,看准了我们苏家拿他没办法?!废物!没用的东西!早知道你这么窝囊,生下来就该把你按尿桶里淹死!省得现在丢人现眼,连累你弟!”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苏瑶刚刚被现实碾碎的自尊上。她握着手机,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劣质粉底,在路灯下糊成一团肮脏的油彩。
派出所的五百块罚款是轻蔑,弟弟的催命是压力,而亲生母亲这毫不留情的辱骂和彻底的否定,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仅存的一点脸面和尊严彻底撕得粉碎。
“妈...我...”苏瑶哽咽着想辩解。
“你什么你?!”苏母的咆哮再次打断她,带着一种市井泼妇特有的蛮横和不容置疑,“哭!就知道哭!哭顶个屁用!那西十万要不回来,你弟的债怎么办?!拿你的肉去填吗?!告诉你,苏瑶,这事儿没完!他林峰敢赖账,敢打人,敢这么糟践我闺女,真当我们老苏家是泥捏的?!”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和低沉的咒骂,接着,一个更显苍老、却带着一股子蛮横戾气的男声响起,是她父亲:
“瑶瑶,你听着!”苏父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充满了压抑的暴怒和一种底层特有的狠劲,“那小子翅膀硬了是吧?攀上城里富婆,就敢不认账,还敢动手打人?行!真行!他爹妈还在老家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妈说得对,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你等着!过两天,我和你妈,带上你叔伯兄弟几个,亲自去他林家村走一趟!我倒要看看,他林峰能躲到几时!他爹妈养出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总得给我们苏家一个交代!不给钱?哼哼...那就砸!砸到他家锅底朝天!看他老林家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
那“砸”字,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一种乡野间的野蛮逻辑,清晰地透过听筒传来,让苏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仿佛己经看到父亲和叔伯们那几张被劣质白酒烧红的脸,看到他们提着棍棒,气势汹汹闯进林家那个破败院子的场景。
恐惧之后,一股扭曲的快意,如同毒蛇般悄悄爬上心头。林峰,你不是能吗?你不是攀上高枝了吗?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护着你那对老不死的爹妈!
“爸...”苏瑶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一种怂恿的哭腔,“林峰他现在...心可狠了...根本不顾他爹妈死活...你们去...可得小心点...”
“小心个屁!”苏父粗暴地打断她,语气凶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林家要不给个说法,我们就闹!闹得他家鸡犬不宁!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林峰是个什么货色!你就在城里给我盯紧那小子!等我们信儿!”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像垂死者的最后喘息。
苏瑶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她那张涕泪横流、怨毒扭曲的脸。派出所冰冷的铁门在她身后沉默矗立,像一个巨大的嘲讽。五百块的罚款单被她死死攥在手心,揉成了一团烂纸。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城市深处那片最璀璨、最遥不可及的霓虹灯海。那里,是半岛酒店的方向,是沈清婉和林峰此刻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世界。
屈辱、恐惧、被家人抛弃的绝望、对林峰暴富的嫉妒,以及对那西十万的锥心之痛,在她胸腔里疯狂地搅拌、发酵,最终酿成最纯粹的、淬了毒的恨意。
“林峰...”苏瑶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毒,“你让我丢尽脸面,让我挨打,让我被警察抓,让我连家都没脸回...你给你那富婆一掷千金很痛快是吧?”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代表林峰此刻“天堂”的璀璨霓虹,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充满恶意的狞笑,仿佛己经看到了某种令她极度快慰的画面。
“行...你有种...你心狠...不顾你爹妈死活...好得很!”她神经质地低语着,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阴森,“等着...你给我等着...很快...很快你就知道什么叫痛了...你爹妈,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