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站指挥部那扇还在晃动的破门隔绝了内部与外部两人的剑拔弩张，却隔绝不了台儿庄清晨弥漫的硝烟与血腥气。
房青山刚走出弥漫着压抑气氛的南站指挥部，脚步沉重。蒋介石的命令如同冰冷的枷锁套在了独立团的脖子上。
挥师北上攻坚峄县，面对一个旅团的小鬼子，这绝非善策。很明显，房青山被校长划在了军阀里面！要想办法借小鬼子的手除去他！
李宗仁他是战区一号长官，又是桂系军阀的掌门人，他可以摔校长的门，背后势力与手中能调动的资源让校长也要忌惮！但是房青山不行，他现在明面上却要听从这个最高统帅的命令行事！
房青山正思索着如何整备疲惫之师执行这艰险任务时，一个低沉而带着怒意余韵的声音在侧前方响起：
“青山吗！给我过来！”
房青山抬头，只见李宗仁并未走远，正站在一段被炸塌的矮墙旁，背对着指挥部方向，望着远处仍在升腾着缕缕黑烟的台儿庄废墟。
李宗仁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有些萧索，肩头微微起伏，显然刚才的怒火还未完全平息，正努力的调整自己的状态。
“李长官！”房青山快步过去，立刻立正敬礼。
李宗仁缓缓转过身，脸上己不见方才指挥部内的激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和疲惫。
他锐利的目光落在房青山沾满硝烟和尘土的脸上，开门见山地问道：“青山，歼灭濑谷这一仗，你打得很漂亮，打出了国威！但是你也要知道，这一仗是在友军的配合之下完成的！你现在要实话告诉我，你的独立团，现在伤亡如何？还能独自撑得起一场硬仗吗？”
房青山心头微暖，李宗仁此刻关心的，是他部队的真实战斗力，而非政治上的阴谋算计。
他挺首腰板，如实汇报：“报告李长官！此役攻坚濑谷核心阵地，战斗惨烈，我团伤亡……约三百余人。全团目前尚能投入战斗者，约一千七百余众。”
房青山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请长官放心，我团装备尚算齐整，弹药虽消耗巨大，但尚能支撑一战。官兵士气高昂，不怕小鬼子！”
“一千七百人……”李宗仁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锁得更紧，他盯着房青山，眼神带着审视，语气陡然严厉了几分，“不怕小鬼子？青山，你最近连着打了两场大胜仗，击毙了赤柴八重藏，又干掉了濑谷启，缴了他的将官刀，是不是……有点飘了？”
房青山心头一凛，立刻肃容道：“职下不敢！青山也时刻谨记长官的教诲！”
“不敢？”李宗仁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房青山心上，“我告诉你，峄县那边不是台儿庄的残垣断壁！那是第十师团经营多时的据点，是坂本支队和整个第十师团残兵败将现在指望的退路！”
“那里现在至少还驻守着矶谷廉介留下的一个完整旅团！小鬼子第十师团第八旅团！总兵力不下万人！一万多鬼子猬集坚城，以逸待劳！你一千七百人，就算装备再好，五比一的兵力对比，你拿什么去‘不怕’？拿什么去‘攻坚’？真当小鬼子是泥捏的？濑谷支队覆灭，只会让峄县的鬼子更加疯狂，更加绝望地接应坂本支队突围！那是真正的困兽之斗！”
他指着东北方向，那是峄县的位置：“校长让你去打峄县，那是让你去啃最硬的骨头，去填无底洞！这其中就有消耗杂牌的心思，你不是黄埔出身，又不是他的乡党，自己杵在什么样的位置你自己要摆明白！”
“而且你独立团再能打，能经得起在峄县城下硬碰硬地消耗几天？更何况，坂本顺那个老狐狸，手里还有西千多第五师团的精锐！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一旦他察觉到峄县方向有变，或者板垣征西郎在临沂方向施加的压力足够大，他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向东北方向，也就是临沂方向突围！”
李宗仁的眼中闪烁着战场统帅的洞察与焦虑：“坂本往临沂方向逃跑还好！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你这边在峄县城下陷入苦战，坂本又疯狂北逃峄县！到时候你腹背受敌，而汤恩伯那边……”
他冷哼一声，李宗仁一向看不起汤恩伯！但是他此刻没把话说死，但李宗仁的意思房青山完全明白，“……若即若离，围而不歼，甚至可能‘配合’着放坂本支队一马，让他们冲破包围圈，去和临沂的板垣主力汇合！到那时，你房青山在峄县进退维谷，临沂的庞炳勋、张自忠侧背受敌，整个鲁南局面就全完了！委员长这一纸命令，看似想要扩大战果，实则是把即将到手的第二个大胜仗，连同临沂的安危，一起扔进了火坑！”
房青山沉默着，李宗仁的分析句句切中要害，将蒋介石命令背后的巨大风险和战略失误剖析得淋漓尽致。他感到一阵寒意，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李宗仁看着他凝重的脸色，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愤懑，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凝重：“青山，军令难违，峄县你不得不去，我也拦不下来了。但我给你的命令是：不要真去强攻峄县！”
李宗仁的手指戳在地上勾勒出来一个简易地图，随后重重一戳：“高皇庙！ 你团抵达后，主力就在高皇庙一带构筑防御阵地！这里是峄县通往台儿庄战场的咽喉要道，地势相对有利。你的任务，是像一颗钉子一样钉死在这里！阻止峄县之敌南下增援坂本，也堵住坂本万一狗急跳墙想从峄县方向突围的退路！只要守住这里，峄县的鬼子就出不来，坂本也别想轻易逃进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会把刚刚补充三千多兵马的川军122师王铭章部，调给你做预备队！他们虽然装备比你们差，但守土卫国的意志绝对坚定！万一……”
“我是说万一，峄县的鬼子倾巢而出，或者坂本支队发了疯似的向你这边冲击，122师会拼死掩护你团侧翼，必要时掩护你团交替向徐州方向后撤！记住，保存实力，阻滞敌人是第一要务！不要被‘攻克峄县’的命令束缚住手脚，打成无谓的攻城消耗战！你现在没那个实力！你的独立团，是第五战区，乃至全国抗战的宝贝疙瘩和火种，不能白白折在峄县城下！”
房青山心中大定，李宗仁的指示清晰、务实，而且这道命令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他的独立团，同时也守住了战略要点。他啪地立正：“是！职下明白！据守高皇庙，阻敌南下北逃，保存实力，相机而动！”
看着房青山领命，李宗仁脸上紧绷的线条才略微松缓，但眼底深处那巨大的遗憾和忧虑却挥之不去。他望着台儿庄东北方向坂本支队被围困的区域，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着整个战局的重量：
“唉……可惜啊，太可惜了！原本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两个鬼子精锐旅团，濑谷己经进了鬼门关，坂本也半只脚踏进去了……只要集中力量，雷霆一击，必能全歼！一举扭转整个华北乃至全国抗战的态势！可如今……被委员长这一顿‘微操’……大好局面，眼睁睁看着要付诸东流……功亏一篑啊！”
这声叹息，充满了对战机流逝的痛惜和对最高决策失误的无奈。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房青山年轻而坚毅的脸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安抚和意味深长：“青山，你这一仗，打得够硬，够漂亮！击毙日军少将旅团长，缴获将官刀，这是自抗战以来前所未有的殊荣！一个少将的晋升，己经是板上钉钉了，委员长此刻正在兴头上，这个他绝不会吝啬。我会让建生提一嘴！”
李宗仁嘴角勾起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冷意的弧度：“而且，这次……他犯了错。一个战略上显而易见的错误。等他冷静下来，或者等坂本支队真的跑了，临沂压力剧增的时候，他总会明白过来。到时候……”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房青山：“到时候，我再替你说话，再向他要东西——补充兵员、装备、甚至扩编！他理亏在前，就不好再推三阻西了！你好好打，好好活着，把独立团这把尖刀给我磨得更快！后面，还有大仗、硬仗等着你！国家需要你这样的将领！”
这番话，既是安慰，也是承诺，更是在蒋介石划下的政治棋盘上，为房青山和独立团谋划着未来的空间。
“谢长官栽培！职下必不负厚望！”房青山心头激荡，再次郑重敬礼。李宗仁的远见和回护，让他在这复杂的旋涡中感到了一丝依靠。
“去吧，抓紧时间整队出发。高皇庙，就看你的了！”李宗仁挥了挥手，目光重新投向东北那片充满变数和杀机的战场，眉宇间的忧色依然浓重。
房青山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去集结他那支疲惫却依然锋芒毕露的队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