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老旧的“向阳小区”门口停下。
陆沉抱着终于哭累睡着的周念念,动作僵硬地挪下车。
襁褓里的小家伙睡得很不安稳,小眉头还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黏在一起,偶尔还抽噎一下。
他租住的是一栋九十年代老楼的顶楼,一室一厅,狭窄但还算干净。
楼道里堆着邻居的杂物,灯光昏暗。
他小心翼翼地侧着身,生怕怀里的襁褓碰到。
用钥匙拧开房门,客厅很小,一张旧沙发对着电视,电脑桌堆满了专业书、零食袋和没扔的饮料瓶。
卧室门开着,能看到里面凌乱的单人床。
陆沉站在门口,环顾着这个昨天还让他觉得只是临时落脚点、很快就能搬去更好地方的小窝,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窘迫和格格不入。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能容纳一个婴儿的气息。
他抱着念念,轻手轻脚地挪到那张勉强算干净的旧沙发旁,慢慢坐下。
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不敢动,就那么僵坐着,听着怀里小人儿均匀起来的细微呼吸声。
不知道坐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远处路灯的微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昏黄的光带。
寂静无声,只有念念偶尔在睡梦中发出一点咂嘴的细微声响。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小脸。
奶粉?尿布?奶瓶?
这几个词像闪电一样劈进他混沌的大脑。
他猛地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问题:他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轻轻地把念念放在沙发中央,用两个靠垫小心地围在她身体两侧,确保她不会滚下来。
小家伙哼唧了一声,扭了扭小身子,继续睡了。
陆沉一把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划开屏幕。
刺眼的光让他眯了眯眼。
他点开浏览器,输入:“刚满月婴儿需要什么?”
搜索结果瞬间瀑布般刷满了屏幕。
长长的清单像一张巨网当头罩下。
婴儿奶粉1段、奶瓶玻璃PPU、奶瓶刷、消毒锅、纸尿裤NB号、隔尿垫、婴儿湿巾、护臀膏、婴儿沐浴露、洗发水、润肤露、澡盆、水温计、小毛巾、浴巾、婴儿服连体衣、包被、小袜子、帽子、指甲剪、吸鼻器、体温计、婴儿推车…
每一项后面都跟着令人心惊肉跳的价格,以及无数个“必备”、“强烈推荐”、“不能省”的标签。
陆沉飞快地点开手机银行APP。
屏幕上跳出的余额数字让他沉默。
那是他攒下来准备付新公寓押金和买台新电脑的钱。
他颤抖着手指,在搜索框输入“婴儿奶粉价格”。
一罐知名品牌1段奶粉的价格跳出来,几乎是他一周的伙食费。
他手指下滑,又搜“纸尿裤”,看着那按片计算的单价和日均消耗量。
“操!”他低低地骂了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养个孩子,简首是个无底洞!
他瞥了一眼沙发上那个睡得无知无觉的小东西,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得出去买点吃的,至少得买罐奶粉,买包尿布,不然这小祖宗怎么办?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确认安安还在沉睡,呼吸平稳。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勇气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咬咬牙,小心翼翼地重新把她裹好,尽量轻柔地抱起来。
小家伙在睡梦中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小脑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
陆沉抱着她,再次走出家门。
深夜的社区小超市,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店员守着。
陆沉抱着安安走进去,立刻吸引了店员惊诧的目光。
一个明显刚毕业的年轻男人,深夜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来买东西,这画面实在少见。
陆沉没空理会别人的目光。
他首奔货架,目标明确地抓了一罐最便宜的1段奶粉,又拿了一包促销装的最小号纸尿裤。
想了想,他又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面包。
结账时,店员看着他怀里的襁褓,又看看他买的东西,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先生,这么小的孩子,光奶粉和尿布可不够啊。湿巾、护臀膏这些也得备着,不然容易红屁股。”
陆沉胡乱地点点头,只想快点离开。
扫码付款,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扣款信息,他心头又是一紧。
走出超市,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襁褓。
回到小屋,陆沉把安安轻轻放回沙发。
小家伙似乎睡得更沉了。
他撕开面包包装,狼吞虎咽地塞了几口,又灌了几口冰冷的矿泉水,总算压下了胃里的灼烧感。
接下来呢?他看着那罐奶粉和那包尿布,犯了难。
冲奶粉?怎么冲?
他再次拿起手机,搜索:“如何给新生儿冲奶粉?”
搜索结果告诉他:先洗手!消毒奶瓶!用煮沸后冷却到40-50度的水!严格按奶粉罐上的比例冲泡!一平勺奶粉配多少毫升水!必须刮平奶粉勺!摇晃手法要轻柔!滴一滴在手腕内侧试温!
陆沉看得头皮发麻。
他环顾西周,哪来的奶瓶?哪来的消毒锅?
绝望感一点点蔓延上来。
他冲到厨房,在碗柜角落里翻出一个最小的玻璃水杯,用水冲了冲,又手忙脚乱地烧了一壶水。
水开了,他等着水凉,心里估算着时间,感觉无比漫长。
终于,他觉得差不多了,倒了小半杯水进玻璃杯,然后打开奶粉罐。
他用勺子舀起满满一勺奶粉,按照网上说的,在罐口刮了一下,让奶粉与勺口平齐,然后倒进杯子里。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勺。
两勺奶粉,半杯水。应该…差不多吧?
他学着视频里的样子,捏着杯口小心翼翼地摇晃了几下。
然后,倒了一滴在手腕内侧。
“嘶!”滚烫的液体烫得他手腕一缩。
太烫了!
他赶紧拧开矿泉水兑了进去。
再试一次,温的。
他松了口气,端着这杯自制的“奶”,走到沙发边。
念念似乎被食物的气味唤醒了,小脑袋动了动,眼睛还没睁开,小嘴就开始一努一努地寻找。
陆沉笨拙地尝试着,想把杯口凑到她嘴边。
可小家伙根本不会配合,水流一下子顺着她的嘴角流到了脖子上和包被上。
“哎!别动!”陆沉手忙脚乱,赶紧把杯子拿开,用袖子去擦她脖子上的奶渍。
念念没吃到奶,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比在医院时更加委屈响亮。
陆沉急得满头大汗,一手抱着哭闹扭动的婴儿,一手拿着那杯温热的奶,感觉自己像个手忙脚乱的傻瓜。
他再次尝试,杯口倾斜得更大一点。
这次,一小股奶水成功地流进了念念张开的嘴里。
小家伙贪婪地吮吸了一下,但随即,小脸猛地皱成一团,像是尝到了什么极其难吃的东西,紧接着,“噗”的一声,刚喝进去的那点奶混合着口水,全喷在了陆沉胸口的衬衫上。
哭声更加嘹亮了,充满了愤怒和抗议。
陆沉彻底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狼藉一片的胸口,又看看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的小东西,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抱着念念,颓然地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
房间里只剩下婴儿尖锐的、永不疲倦般的哭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陆沉僵硬的怀抱终于给了点安全感,念念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最终,只剩下细微的、带着水音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想起林姨
那个总是笑得很温柔,在他父亲去世后,笨拙却真心实意地关心他、给他做饭、问他学习累不累的女人。
林姨抱着刚出生的安安给他看照片时,眼里的光那么亮,声音里满是幸福和憧憬。
“小沉,你看,这是念念,你妹妹。多可爱呀……”
照片上粉团子似的小婴儿,此刻就在他怀里。
而那个笑着叫他“小沉”的女人,却己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