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新家和新工作的节奏中慢慢稳定下来。
念念像一株汲取了养分的小苗，一天一个样。
走路越来越稳，从摇摇晃晃到能小跑几步。
语言能力也突飞猛进，简单的称呼“哥哥”、“姨”、“抱抱”说得越来越清晰。
但变化最大的，是她的小脾气。
以前那个饿了就哭、困了就睡、给什么玩什么的小肉团，好像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开始有了自己想法、并且极其固执地要表达出来的小不点。
陆沉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是在一个平常的晚饭时间。
餐桌上摆着陆沉刚做好的晚餐：蒸得嫩嫩的鸡蛋羹，煮得软烂的西兰花胡萝卜丁，还有一小碗软米饭。
他把念念抱进儿童餐椅，系好围兜。
“念念，吃饭饭了。”他用小勺子舀起一勺黄澄澄、香喷喷的鸡蛋羹，吹了吹，递到安安嘴边。
念念的小脑袋却猛地一扭，避开了勺子，小嘴紧紧抿着，发出一个清晰而短促的音节：“不！”
陆沉愣了一下，以为她只是不饿或者想玩，耐心地哄：“念念乖，吃了鸡蛋羹长高高，香香呢。”
他又把勺子往前送了送。
“不！”念念的声音更大了，小胖手还用力一挥，差点把勺子打翻。
她的小脸绷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抗拒。
陆沉皱了下眉，放下鸡蛋羹，换了煮得软软的胡萝卜丁：“那吃菜菜？甜甜的胡萝卜。”
“不！”依旧是斩钉截铁的拒绝，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米饭？香香的米饭？”
“不！”
无论陆沉端出什么，换来的都是同一个干脆利落的“不”字。
念念坐在餐椅里，小胸脯挺着，像个小斗士，坚决捍卫着自己“不吃饭”的权利。
小眼神里甚至带着点挑衅，仿佛在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陆沉耐着性子哄了十几分钟，鸡蛋羹都快凉了，念念的嘴闭得像河蚌，就是不肯张开。
一股火气开始在他胸口往上拱。
上了一天班，处理了好几个难缠的远程故障，回到家只想念念静静吃口热饭，结果连喂个饭都这么费劲！
“周念念！”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来，带上了一丝严厉，“听话！吃饭！”
念念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和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小身体瑟缩了一下，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
但下一秒，那点害怕就被更强烈的逆反取代了。
她不仅没张嘴，反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在餐椅里使劲扭动身体，小脚乱蹬，小手胡乱挥舞着，把陆沉刚递过来的小碗“啪”地打翻在地！
米粒和胡萝卜丁撒了一地，碗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才停下。
看着一地狼藉，听着妹妹震耳欲聋的哭嚎，陆沉脑子里那根名为“耐心”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连日来的工作压力、睡眠不足、以及此刻被彻底无视和挑衅的烦躁感，像火山一样瞬间喷发！
“哭什么哭！不吃饭还有理了？！”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怒意吼了出来。
“不吃就饿着！别吃了！”
吼声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开。
念念的哭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噎住了。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小嘴张着，维持着一个要哭的姿势，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对她怒吼的哥哥。
那双总是充满温柔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让她害怕的怒火。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更汹涌的恐惧和委屈席卷了她。
她“哇——”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小脸瞬间憋得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小小的身体在餐椅里剧烈地颤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哭声，充满了纯粹的、被最亲近的人伤害后的恐惧和绝望。
陆沉吼完那句，自己也懵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餐椅里哭得撕心裂肺、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念念，耳边还回荡着自己刚才那声失控的怒吼。
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懊悔和恐慌。
他刚才做了什么？他居然对这么小的孩子吼？念念才一岁多，她懂什么？她只是……只是在表达自己？他怎么能…
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恶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踉跄一步，几乎是扑到餐椅边，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把哭得浑身发抖的念念紧紧抱进怀里。
“对不起…念念对不起……”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臂用力收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驱散她所有的恐惧，“哥哥错了，哥哥不该吼你…念念不哭了，不怕不怕，哥哥在…”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一遍遍抚摸着念念的后背，亲着她被泪水浸湿的小脸蛋。
念念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哭得首打嗝，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一颤一颤，委屈得不行。
陆沉抱着她，在满地狼藉的餐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低声哄着。
过了好一会儿，念念的哭声才渐渐弱下去，变成小声的抽噎，小脑袋靠在他肩上，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陆沉抱着她坐到沙发上，用温水浸湿了毛巾，轻轻给她擦干净哭花的小脸。
小家伙大概是哭累了，也可能是被吓到了，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时不时还抽噎一下。
看着妹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陆沉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他低头，额头抵着安安柔软的发顶，声音沙哑地低语：“念念，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只是…太累了…”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能力的不足。
工作上的难题他可以去钻研，去解决。
可面对这个小小生命成长过程中突如其来的风暴，他笨拙得像个傻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深夜，念念终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陆沉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小床，盖好被子。
他坐在小床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久久没有动弹。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地上打翻的米粒和胡萝卜丁还静静躺在那里，像一片无声的战场遗迹，嘲笑着他作为“家长”的失败。
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