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脸憔悴得吓人。
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
昨晚念念几乎没怎么睡安稳，哼唧、哭闹、喂奶、换尿布，精准地每隔两小时就把他从混沌的睡意里狠狠拽出来。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激得他一哆嗦，困意稍微驱散了一点点。
他胡乱擦了把脸，抓起那件唯一还算挺括的面试衬衫套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试图勒住那份挥之不去的狼狈。
时间快来不及了。
沙发角落，安安被裹在毯子里，还在睡。
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
临时委托了社区张阿姨白天帮忙照看。
张阿姨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拿着手机刷短视频，外放的声音有点响。
“张阿姨，”陆沉嗓子发干，声音哑得厉害，“我中午尽量赶回来。她醒了要是哭闹，先看看是不是拉了或者饿了。奶粉冲调方法我贴冰箱上了，水温一定要试好…”
他像个复读机，交代过的话又颠来倒去地说了一遍，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晓得晓得，小陆你放心去上班！”张阿姨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带小毛头我有经验。”
陆沉看着张阿姨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更没底了。
但他没时间再耗。
他最后看了一眼安安，抓起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旧电脑包，冲出了门。
寰宇科技所在的写字楼崭新气派。
陆沉混在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白领人群里。
他强打起精神，挺首背脊，按邮件指示找到前台。
“您好，我是陆沉，今天来报到，技术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抬眼扫了他一下，目光在他眼下的青黑和微皱的衬衫上停留了半秒，公式化地微笑：“好的，陆先生。请稍等，我通知一下HR和您的部门负责人。”
等待的几分钟格外漫长。
陆沉站在空旷明亮的大堂，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终于，一个穿着修身西装套裙、气场干练的女人快步走来，胸牌上写着“技术部主管-李曼”。
“陆沉？”李曼伸出手，笑容职业，但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欢迎。跟我来吧，先办入职手续，然后带你去熟悉工位和团队。”
“好的，李总。”陆沉赶紧伸手握了握，掌心有点湿。
入职流程繁琐。
陆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反应总是慢半拍。
HR温柔地讲解着公司福利，他只能机械地点头，那些公司福利从左耳进右耳出。
手机在电脑包里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陆沉像被针扎了一样，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包。
“怎么了？”HR小姐姐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手机。”陆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手心全是汗。
手机安静了。
陆沉松了口气，继续听HR讲。
但那份心神不宁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刚走到技术部的开放办公区，手机又震了。
这次震动持续了好几秒。
陆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飞快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是张阿姨的号码。
他手忙脚乱地按了静音键，屏幕暗下去。
“陆沉，这是你的工位。”李曼指着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是王工，项目骨干，以后多向他请教。”
旁边工位一个戴眼镜的男同事抬起头，冲陆沉点了点头，又埋首到屏幕里。
“谢谢李总。”陆沉把电脑包放在椅子上，感觉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手机在裤兜里又震了！短促，但很急。
“李总，不好意思，我…”陆沉刚开口。
李曼抬起手腕看了看精致的表盘：“时间差不多了。正好有个项目晨会，你也一起参加，尽快熟悉起来。”她语气不容置疑。
陆沉把后半截“去下洗手间”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点头：“好的。”
会议室不大，椭圆形的长桌坐满了人。
李曼坐在主位，语速很快地介绍着新启动的项目背景和技术难点。
陆沉被安排在靠门的位置，努力挺首腰背，试图集中精神听讲。
嗡嗡…嗡嗡嗡…
裤兜里的手机又开始持续震动！
陆沉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不敢动，只能绷紧大腿肌肉，试图压住那该死的震动。
张阿姨到底在搞什么？！
李曼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会议室，似乎在寻找震动源。
陆沉感觉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自己，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看面前空白的笔记本。
嗡嗡…嗡嗡嗡…
手机还在执着！一次比一次时间长！陆沉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
他能感觉到旁边同事投来的、带着点探究和被打扰的不悦目光。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李总，对不起！我…我肚子突然很不舒服！必须去下洗手间！非常抱歉！”陆沉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会议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可能存在的议论和不满。
他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
手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张阿姨。
他立刻回拨过去，压低声音急促地问道：“张阿姨！什么事？！我在开会！”
电话那头传来安安撕心裂肺的哭嚎，背景音里张阿姨的声音又急又响：“哎哟小陆你可算接电话了！不得了了！这小祖宗要哭得背过气去了！奶也喂了，尿布也换了干净的，怎么哄都没用啊！脸都哭紫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你快回来看看吧！哎哟吃力死了。”
安安那穿透力极强的哭声顺着听筒钻进陆沉的耳朵。
他眼前一阵发黑，耳边是张阿姨聒噪的喊叫和会议室里可能存在的议论，全都搅在一起，嗡嗡作响。
“你…你先抱着她走走！拍拍背！我…我马上想办法！”陆沉声音发颤，脑子乱成一锅粥。
挂了电话，他盯着会议室紧闭的门，又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离午休还有将近两个小时。
回去？这个会他刚进来就逃了，现在再进去请假？李曼的脸色…
他靠在墙上，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冷却心头的焦灼和绝望。
安安哭紫了脸的样子和张阿姨忙里忙慌的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他狠狠抹了把脸，猛地站首身体。
不管了！
他冲回会议室门口，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一条缝。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李曼皱着眉，脸色明显不悦。
“李总，”陆沉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豁出去的颤抖，“非常非常抱歉！家里有急事！孩子突发急病！我必须立刻赶回去！下午…下午我一定赶回来！所有工作我加班补上！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恐慌。
说完，他不敢看李曼和众人的反应，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猛地转身，朝着电梯口狂奔而去。
沉重的电脑包拍打着他的后背，发出沉闷的响声。
走廊里回荡着他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李曼看着被撞得微微晃动的门，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最终没说什么，只是语气更冷地继续会议。
“我们继续。刚才说到数据库架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