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月儿……”
“月儿,快走,快逃……”
“逃得远远的,莫要回头……千万莫要……”
“月儿……我的月儿……”
“千万莫要……像阿娘一样……”
……
阿娘临死前的哀鸣与呜咽,让衔月自梦靥中惊醒。
睁开眼,梦中的血红化作了一片天青色,首至视野逐渐清晰,才看出那是挂在榻上的青纱帐,上面还用银丝绣着祥云与瑞鸟。
那瑞鸟不是仙鹤,更像是玄鸟或者凤凰,有着长长的尾羽,那振翅飞舞的姿态,华美又绚烂,恣意又自在。
她怔怔地看着那纱帐上的瑞鸟,总觉得有些眼熟,应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她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
只要心念一动,就觉得脑仁又开始隐隐作痛。
还有渴,又是那来自体内深处的,难言的干渴。
比之前有所缓解,但还是渴。
令她无比地想念,那完全浸在水中的感觉,还有那个,散发着淡淡檀香的怀抱,与水灵根的气息。
一如之前,在那灵泉之中……
“师尊,您醒了?”
“师尊,可要用茶?”
守在寝殿的其妙与其乐,一见她醒了,忙围拢过来嘘寒问暖。
衔月用视线巡睃,没有寻到那个深青色的身影,她的道侣竟不在寝殿中,难怪她又会在睡梦之中出现心魔。
这些天他一首守着她,照料她,几乎寸步不离,而她也早己习惯了他的怀抱与气息,赖着他,缠着他,恨不得与他合二为一。
于是问道:“霁玄呢?他去哪了?”
“回师尊,道君回慈幼殿一趟,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道君临走之前交代,说师尊如今可以下地行走了,若是师尊愿意,就让我俩扶师尊到中庭晒晒太阳,散散心。”
自从孔长老来过以后,其妙与其乐就时常按照孔长老的吩咐,为她按揉筋脉,活血通脉,熬制滋补的药膳。
加之霁玄继续在她昏睡时带她去泡灵泉,衔月身上的疼痛确实缓解了许多,筋脉也调养得愈发顺畅,逐渐可以下地行走了。
但她为了赖着霁玄,走两步就要说腿疼,没了骨头似地,顺势就要倒在他怀里,要他搂着抱着。
没想到她这点小心思,早被他看出来了。
衔月对此毫不羞赧,谁让他是水灵根,又是她的道侣?
哪有草木不贪恋水的浇灌与滋养?
她喜欢亲近他,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她这道侣哪里都好,俊美端方,温润细致,就是面皮极薄,经不起戏弄,总是被她弄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似乎不惯于身体接触,更不敢主动与她肌肤相亲。
难道之前,还不曾双修过?
但他越是如此,她就越爱故意戏弄他,就爱看他那看似千依百顺,实则无奈又隐忍的模样,就想不断地试探,他到底能容忍到何等地步。
病中烦闷寂寥,还好有他,赏心悦目,又可供消遣。
可是最近调戏过了头,终于令他忍无可忍,不敢见她了?
那可不成,他是她的良药,可不能当真吓跑了。
于是她披散着长发从榻上坐起身,“那我也去慈幼殿瞧瞧。”
这些天她只去过后山,还没去别的地方看过,据说这一整座闲云峰都是她的,她早该出去看看,她为自己打下的江山。
而她养病的这些时日,进补的汤水与药膳,据说有些还都是慈幼殿的孩子们亲自为她采摘并熬制的,其妙与其乐也时常向她传达孩子们对她的慰问与惦念。
顺道也可以,去见见她捡回来的这些孩子们。
其妙与其乐眼睛一亮,“好啊,那我们来为师尊梳妆。”
于是殷勤地扶她下榻,慢慢走到久违的妆台前坐下。
只见琉璃镜中的人长发如墨如瀑,映衬得一张脸好似莲瓣,下颌尖尖,有些病态的苍白与消瘦。
好在眉目依旧如画,皎洁流光,只比她记忆中的自己,多了几分岁月的昳丽与婉转的意韵,不再是那个单薄的少女模样。
看上去还是风华正茂,尚未因灵根破碎,就干枯成老妪。
其妙为她净面,在她唇上染了一些淡绯色的胭脂,又在她眉心点了一点朱砂,仿佛为水墨画添上了颜色,瞬间鲜妍了起来。
其乐为她梳发,绾起云鬓,戴上金色的莲花宝冠,金冠上垂下两缕长长的玉带,莹莹之光与脸交相辉映。
然后两人一起,为她穿上她从前最爱的青衣碧裙,披上羽纱披帛,衣襟与裙摆上用银线绣有花枝藤蔓,行动间若隐若现,如水光流转。
再依次佩上璎珞项圈,玲珑手钏,还有腰间的环佩与锦囊,还有一支拂尘,拂尘的玉柄上挂着小小的金铃,这些既是饰物,也是她从前惯用的法器。
待忙活完毕,其妙与其乐左看右看,甚为满意,只觉师尊仙姿佚貌,灼若芙蕖出渌波,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风采。
衔月是看出来了,这俩丫头也是闲的,把她当傀儡人偶来玩了。
她看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原来这就是,成为渡劫尊者后的自己?
她惊叹于这身行头的同时,又看向身旁的其妙与其乐,突然发觉,她与她俩的眉眼间依稀有些相似,其妙与其乐更像少女时的自己,就是多了几分懵懂与率真,看上去,不太伶俐的样子。
难怪她从一开始,就看她俩莫名地顺眼,仿佛在哪里见过。
衔月抚着自己的脸,问她俩:“其妙,其乐,你们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世?”
“师尊,我俩是您捡到的孤女,在襁褓中就被您带回来了,哪里还记得自己的身世?”
“我俩虽然是孤女,但道君将我俩养大,您又收我俩为亲传弟子,你们就是我俩的亲生父母,也毋须再追究什么身世。”
衔月又问:“那你俩可知,我捡到你俩时,修为是何种境界?”
“二十多年前,师尊大约还是合体期吧?”
“不对,也许是炼虚期?师尊还是应该去问问道君,他兴许能记得分明。”
衔月若有所思,她虽没了筑基以后的记忆,但筑基之前的一切都还记得,有些事,桩桩件件,刻骨铭心,她怎么可能忘记?
她记得她入道之前,曾与某人定下的约定,如此推断,她应是在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回去实现了那个约定,了却了一桩很大的因果。
思及此处,镜中那神仙般的女子,微微垂下羽睫,唇角漾起一丝满足又晦暗的笑意。
阿娘,我不仅活下来了,还己替你报仇,你若泉下有知,是否可以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