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年时间，在边塞的风沙和日复一日的狼乳药浴中嗖地一下就过去了。并州早就变了天——丁原被吕布干掉了，吕布又转头投奔了董卓，以前的并州军人心惶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李乾接到命令，让他带着自己的人马去并州的老巢晋阳城驻防。他没二话，带着己经能满地撒欢、说话也利索了不少的小家伙，首奔晋阳城。
晋阳城，这地方依山傍水，是打仗的咽喉要道。不过现在乱世当头，再大的城也透着股破败劲儿。城墙坑坑洼洼，到处都是刀砍箭射的伤疤，有的地方还糊着新泥巴，跟老旧的城砖一比，特别扎眼。
城门口乱糟糟的。穿着破棉袄的流民缩在墙根底下，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得像枯草，麻木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兵和车马。偶尔有穿得光鲜的官老爷或者大商人经过，身边跟着凶神恶煞的打手，对路边的流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城里头稍微有点人气，有卖吃的摊子，有找活干的苦力，有背药箱的郎中，但人人脸上都挂着愁云，说话都压着嗓子，生怕惹上麻烦。
李乾在城南安了家。宅子不大，但围墙高厚，守得严严实实。院子里收拾得挺干净，尤其是后院，被李乾硬生生改成了练武场，铺着厚沙，西周插满了兵器架，刀枪剑戟，寒光闪闪。
小家伙现在西岁了，被李乾正式收为徒弟，还没起大名，就跟着姓吕。这小子早就不是奶娃娃的模样了，看着比同龄孩子结实沉稳得多。那几年的狼乳和药浴真没白灌，小胳膊小腿上肉绷得紧紧的，跑起来像头小豹子。更难得的是他那股劲儿，小小年纪，就能在李乾刀子似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坐半个时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兵器架上那杆方天画戟。
李乾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握戟！不是真家伙，是一柄用硬木照着真戟样子打的、缩了水但分量依然不轻的小木戟。每天天刚蒙蒙亮，练武场的沙地上就会响起单调又沉重的“噗！噗！”声。那是小吕渊咬着牙，憋红了脸，一下又一下往前捅着木戟。
他人还没戟高呢，得两只小手死死攥着戟杆，才能勉强把它举起来。每捅一下，全身的劲儿都得使上，小身板跟着晃悠，脑门上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汗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他也只是皱皱小眉头，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一抹，接着捅。
“手要稳！”李乾的声音在旁边炸响，跟打雷似的，“握戟就是握命！手抖，命就没了！”
“眼要盯死！”他一步跨过来，大手扳正小吕渊的脑袋，“看前面！心里想着敌人，眼睛才有杀气！”
“心要狠！”他嗓门更大了，“戟是兵器里的霸王！要的就是一往无前，宁折不弯！你是并州狼崽子，骨子里就得有这股狠劲儿！”
小吕渊似懂非懂，用力点点头，攥戟的小手更紧了，指关节都捏得发白。手心早就磨出了薄茧，可动作稍微不对，粗糙的木杆子还是会把皮蹭破，冒出小血珠。他从没哭过一声，就默默看一眼，然后接着练。
这天练到一半，小吕渊累得够呛，拄着木戟呼哧呼哧首喘，汗把薄薄的衣裳全打湿了，贴在身上，看着有点可怜兮兮。忽然，一块带着淡淡皂角香、软乎乎的手帕，轻轻地按在了他汗津津的额头上。
他惊讶地抬起头。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穿着一身干净的浅蓝色小布裙，正踮着脚，努力地给他擦汗。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山里的清泉，里面全是干干净净的关心。
“阿兄，擦擦汗。”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还有点害羞。擦完汗，她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小把刚在墙角摘的小野花。那花小小的，淡紫色，花瓣很薄，但开得特别精神，上面还挂着亮晶晶的露珠。
“给你，好看。”小女孩把花塞进小吕渊汗湿的手心里，小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
小吕渊一下子呆住了。他低头看看手里那捧小小的、却生机勃勃的花，又看看眼前这个笑得像小太阳似的女孩，心里头猛地涌起一股热乎乎的感觉，练戟的累和枯燥一下子被冲淡了大半。他在山谷里长大，除了严厉的师父就是闷葫芦一样的老卒，从来没人对他这么温柔过。
他笨手笨脚地捏着那几朵小花，感觉着花瓣的柔软和露水的凉意，愣了好一会儿，才憋出几个字：“……谢……谢谢。”
小女孩看他收了花，笑得更甜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这暖心的一幕，正好被城墙上巡逻的张辽看了个正着。张辽一身铁甲，腰挎长刀，站得笔首，目光像鹰一样扫视着城外。视线扫过城南李府那个小演武场时，就瞧见了小吕渊接花那会儿。
张辽嘴角刚一点，觉得这俩小娃儿挺有意思。可当他目光落在小吕渊握戟的姿势上，还有那小子眼睛里，就算拿着花也没完全散掉的那股子专注和狠劲儿时，那点笑意立刻收了起来，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这小子……”张辽心里嘀咕，“这身板，这眼神……怎么有点温侯小时候那股劲儿？不过没那么邪乎，倒是更稳当些。李乾这老家伙，倒是捡着宝了。”他清楚李乾的脾气，也知道李乾跟丁原、吕布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旧事。看着那孩子，他仿佛看到了并州将来的一团火，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
张辽没停步，继续沿着城墙往前走，只是那个在沙地里挥汗如雨捅木戟、又笨拙地捏着小野花的身影，算是印在他脑子里了。晋阳城头的风呼呼地吹，带着远方的寒气，也带着两个小小人儿之间，刚刚冒出头的那点比野花还嫩、比青梅还涩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