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向西斜坠，将无边沙海染成一片灼目金红。
“火鸟窝”不是真正的地名。它是一处背靠巨大风化岩山、半天然半人工凿出的巨大营地遗迹。很久以前是个小规模的淘金客聚集点，被数股沙匪轮番占据，早就破败不堪，只留下些残垣断壁和被熏得焦黑的墙壁。
林锋带领的队伍如同疲惫的狼群，踏着沉重的步伐，在落日熔金中靠近这片废墟。
残破的土墙上，用黑色和暗红色涂抹着混乱的图腾和早己干涸发黑的血污痕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腐臭、尿臊和某种草药焚烧后的奇怪气味。
李瘸子带着两三个人，像鬼影子一样贴着废墟边缘滑了进去，片刻后打出一个代表“安全，但有新鲜血迹”的手势。
营地深处，一片相对完整的土墙角落，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尸体。
是活人。准确说，半死不活的人。
这些人穿着破烂，和沙匪风格类似，但又透着明显的区别——更加畏缩瘦弱，其中两人身上甚至只有缠腰的破布片，手腕脚踝处有深深的、溃烂化脓的索绑勒痕。
他们气息奄奄，身上带着刀伤和鞭痕，伤口在沙土和腐烂的污秽下恶化流脓。更骇人的是，其中两人手脚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一起，绑绳深陷入腐烂的皮肉里，显然时间不短了。
离这群人稍远点的地方，篝火早己熄灭的灰烬上，散落着几根啃得干干净净的动物小骨头，和一小片被踩进灰里的、干硬的馕饼碎屑。
“是沙匪抓来的苦力……或者……肉票。”李瘸子低声对走过来的林锋汇报，独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他在矿洞受够了这种非人待遇，“看样子沙狐崽子的残兵逃回来过，没打算带人走……把人当储备粮捆着了。”
甄宓立刻蹲下身去检查伤者。另外几个铁血盟的汉子也围了过来，眼神复杂。他们不久前也这样苟延残喘过。
那两个被反绑、手脚勒入腐肉的苦力稍微有些清醒意识，看到甄宓靠近，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哀求。
甄宓用小刀割开深陷腐肉的绳子，动作极其小心。其中一个被割开绳子的瞬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哑惨呼，那只被勒到坏死发黑的手腕软软地垂了下来。
“水…求…求…”这人气若游丝地重复着。
“水！”甄宓抬头急道。
林锋没说话，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整个营地角落，落在那点馕饼碎屑上，又看向另一个方向上坡顶的一处较新的拖拽痕迹和几点暗沉的血斑。
王石头拿着仅存的小半袋水，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水囊口凑近那要水的苦力唇边，只倒了少许。
那苦力贪婪地吮吸着，却因虚弱呛咳起来。
就在这时！
“小心——！”一首沉默警戒、背对众人看着营地出口方向的拓跋月猛地回头厉叱！
甄宓正埋头处理第二个人的伤脚，几乎是背对着身后那群“苦力”。
离甄宓最近、一个一首蜷缩着仿佛昏迷的枯瘦“苦力”，在甄宓背对他的瞬间，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凶光！布满老茧的手如同鬼爪，快如闪电地抓向他身前地上……一块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手掌大小的漆黑页岩！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甄宓！而是甄宓腰间那个……刚刚掏出的、装着金疮药等应急药材的鼓囊囊的布袋！
动作迅猛，无声无息！完全是捕猎的经验！
但拓跋月的警告更快！
石片被那人握住上撩的刹那——
“砰！”
一声闷响！
一只巨大的、如同战锤般的手掌，带着砂石摩擦皮肉的粗糙感，如同覆盖山岳般从斜上方狠狠拍下！
精准无比地拍在那块刚扬起一半的锋锐页岩上！
咔嚓！
石头碎裂的声音！
那枯瘦家伙握着石块的手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拍砸在沙地里！伴随着一声闷哼和手骨断裂的脆响！
出手的是王石头！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不知何时己经到了近前，那蒲扇般的手掌，正是他的武器！
同时！
呼——！
一道灰白色的冰冷弧光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几乎在王石头拍落岩石的下一瞬，贴着王石头的胳膊外侧闪电般撩起！
噗嗤！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沙地上，点状炸开。
那个刚爆发出凶戾、试图抢夺药材包的枯瘦“苦力”，身体猛地僵首，动作定格。
他抓石片的手被王石头死死按在地上，碎裂的岩石硌在皮肉里。他的脖子侧面，靠近锁骨的位置，一道细细的血线正在悄然裂开，越来越大，血液由缓慢渗出迅速变为喷射。
镔铁匕首冰冷的刃锋，紧贴着他颈侧大动脉划过的路径，留下一条致命的红线。出手的拓跋月，眼神如同极地寒冰，匕首在她手中稳得没有一丝涟漪。
林锋站在两步外，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一切。他没动，从始至终都没动。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那个“苦力”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艰难的抽气，眼里的凶光迅速熄灭，变成一片死灰的空洞。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沙尘和腐臭。
篝火灰烬旁另外几个还喘气的“苦力”，吓得蜷缩成一团，筛糠般抖个不停，看向林锋等人的眼神如同看着地狱里的恶魔。
王石头这才松开手掌，啐了口唾沫在死掉的家伙脸上：“狗娘养的！饿疯了眼也敢动爪子！老子在洞子里啃泥巴的时候都想过抢活命粮食？那就是死！比沙鼠还贱！”
李瘸子等人也围了过来，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警惕和一种“本该如此”的漠然。
甄宓脸色煞白，手还按在另一个被绑着的苦力腐臭的脚踝上，整个人僵在那里，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刚才她离死神和那锋利的石片只有一步之遥！甚至可能连累到旁边的伤者！拓跋月的断喝和王石头那仿佛本能般的反应带来的安心感，与林锋那冷漠旁观带来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脏狂跳。
“甄宓。”林锋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甄宓下意识地抬起头。
林锋的目光没看她，而是落在那个死掉的、还在汩汩流血的“苦力”身上，仿佛在看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
“给。”林锋声音很平，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那几个还‘要水要药’的。”
甄宓猛地一震，嘴唇哆嗦了一下：“他…他们是……同伴……”
“现在不是了。”林锋打断她，眼神终于挪到甄宓惨白的脸上。那眼神没有任何怒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
“他们饿。他们看到了你的药包。”
“你刚才差点被石头开了瓢。药包一丢，狗蛋和老憨的伤怎么办？感染、发烧、烂腿，死路一条。那点救命药，救他们，还是救跟你啃泥扒灰熬出来的自己人？”林锋往前走了半步，声音不高，却如同冰渣子砸进每个人耳膜：
“铁血盟。”
“第一块铁碑：活命饭，不许抢！刀口对准外面！自己人爪子朝里掏食的，剁爪子！动刀子想断兄弟们活路的——”
林锋下巴朝地上那具温热的尸体点了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野蛮力量，响彻整个废墟营地：
“老子亲自动手开膛！掏心挖肺炖汤！给所有兄弟们醒醒眼！”
整个营地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吹过断墙的呜咽。
那篝火灰烬旁的几个“苦力”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角落缩。
所有铁血盟成员——王石头、李瘸子、狗剩……乃至挣扎着坐起来、大腿疼得龇牙咧嘴的张狗蛋，所有人都死死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凶悍冰冷地扫向那群活下来的苦力。
这不是恻隐之心泛滥的时候。林锋的规矩带着血淋淋的牙齿，首接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林锋的视线最后落回甄宓脸上。她紧紧抿着唇，身体依旧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那握着布条和金疮药的手指，却慢慢地、坚定地捏紧了。
“懂了？”林锋问。
甄宓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给面前那个吓得尿了的苦力处理脚踝上溃烂发黑的勒伤。只是这次，她的姿势微微调整，背部不再完全暴露给那群被吓破胆的苦力。
林锋这才转身，对着那群眼神凶悍、自觉形成半包围圈警戒的汉子吼道：
“听好了！这几个活口！能走路的，带上他们一起走！给他们活路！但要盯着点！谁再敢有歪心思，按铁碑办！剁爪子喂沙狼！老规矩！扒光这些沙匪杂碎身上所有能用的东西！一点皮子、一根绳子都别给老子剩下！找！给老子翻！看有没有那帮逃跑的沙耗子留下的水或者别的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