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关于魔剑士军队的野望被暂时抛在脑后。康拉德将那把沉甸甸的简化符文双手剑随意地扛在肩上。
以自己现在的身体,这玩意儿暂时只能当个结实点的铁棍用。
跟着奥尔森村长走向了此行的最后一站,之前村里那位骑士的住处。
这是一座木制的塔楼。塔身的主体结构是粗大的橡木,但岁月和缺乏维护显然没对它手下留情。木料发黑、开裂,不少连接处的榫卯己经松动,几根支撑的斜梁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罢工。
塔有两层,下层是个臃肿的仓库,上层则勉强搭了个带护栏的瞭望平台。整个建筑在微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看来这个骑士混得真的不怎么样,康拉德这样想着,在心里给他打了个穷鬼的标签。
“骑士大人,这就是…呃…拉尔夫骑士的塔楼了。”
奥尔森村长指着这危楼,语气复杂。
“现在,它就交给您了!您看看,还能用不?”
看着这栋摇摇欲坠的骑士塔楼,康拉德挑了挑眉毛, 康拉德在心里给那位跑路的拉尔夫骑士又记了一笔,这乡巴佬骑士穷的让人头皮发麻。显然这个穷困潦倒的村子榨不出什么油水。
不过好歹总算有个自己的住处了。
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康拉德推开那扇歪斜到仿佛一碰就掉的门板,一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糟。空间倒是挺大,角落里堆着些破烂的麻袋和空木桶。
靠墙立着一个武器架,上面稀稀拉拉地插着几杆长矛。矛身布满灰尘,矛尖更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锈迹,保养几乎没有。
墙上挂着一把长弓,弓臂用的是结实的紫衫木,保养得倒比那些长矛强点,但也落满了灰。旁边挂着的箭囊里,可怜巴巴地躺着三支箭。
康拉德抽出一支看了看,箭杆笔首,最难得的是箭头是铁制的,虽然也有锈迹,但打磨一下应该还能用。
奥尔森指了指角落一个盖着沉重木板的活门:
“下面是地窖,骑士大人。以前拉尔夫骑士…咳…囤粮的地方。”
他费力地掀开活板门,一股干燥混合着谷物和熏肉的气息涌了上来。你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别人家放粮食的地窖在哪?康拉德眼神古怪。
他向下探头看了看。地窖不大,但堆得满满当当。一袋袋用粗麻布扎紧的谷物,几串风干的熏肉,还有一些根茎类蔬菜整齐地码放着。他快速估算了一下,以这个村子的规模,省着点吃,撑个十几天到半个月应该没问题。
“上楼上去看看。”康拉德示意村长带路。
通往二楼的木梯同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二楼是生活区,空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铺着发霉稻草垫的硬板床,一张缺了条腿用石头垫着的木桌,一把歪斜的椅子,角落里还有个粗糙的木柜。
空气凝滞,仿佛时间在这里定格在主人仓皇逃离的那一刻。桌上甚至还歪倒着一个粗糙的橡木酒杯,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酒渍。
跑得是真够仓促的。康拉德甚至能想象出那位骑士听到溃兵消息时,吓得酒杯都拿不稳的样子。
墙壁上挂着那个骑士的纹章,里面是一头棕熊,以那个骑士懦弱的性子,也许纹章上更可能的是一只大号仓鼠。
这两个光看头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两样,康拉德想着,自己以后不要用这些憨憨的动物作纹章,而要用更加大气的双剑十字作为家族纹章。
康拉德将木制纹章从墙上取下来,灰尘呛得康拉德睁不开眼睛。
“咳咳咳。”
“骑士大人,这种脏活您应该让我来做。”
奥尔森村长急忙说道,康拉德摆了摆手,又咳了几声。
“小事罢了,咳咳,等下拿去当柴烧了。”
把纹章交给奥尔森村长,他推开一扇同样歪斜的木门,踏上了顶层的瞭望平台。
脚下的木板立刻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让人怀疑下一步就会踩穿。康拉德小心翼翼地扶着同样不太牢靠的木栏杆,视野豁然开朗。
凛冽的山风瞬间吹散了塔内的腐朽气息。站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制高点上,整个村子及其周边的地形尽收眼底。
梯田,防止塌方的石墙,还有一条上山的主路。
他努力回忆前世研究过的冷兵器战役,英法百年战争中英格兰长弓兵利用葡萄园的田埂、篱笆和障碍物,将上山的道路分割成之字形,大破了鲁莽的法国重骑兵。
他们的战术估计也能套用到这里来。
康拉德大致观察后,对于如何利用地形布置工事心里也有了一个大致计划。
他吩咐村长将村子里的民兵都聚集起来。
太阳落山前,村长终于回来了,他身后,稀稀拉拉地站着十几个青壮年男子,就是所谓的“民兵”了。
他们大多穿着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衣,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风吹日晒的痕迹。
手里的武器……嗯,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农具改良版:几把磨得发亮的草叉,几根粗壮的、一头削尖的木棍,还有三个老猎户模样的人,背上背着自制的猎弓,腰间的箭囊里插着数量有限的箭矢,箭羽都秃了不少。
“骑士大人。”
奥尔森村长看到康拉德,立刻小跑着迎上来,身后那十几个民兵也下意识地挺了挺不算首的腰板。
“这些便是村里的民兵了。”
康拉德的目光扫过这群“乌合之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配置实在是让他乐观不起来,但他脸上没表现出来,只是沉稳地点点头。
然后他指着那条上山的主路向他们说明了一下防御的战术。
简单说就是把主干道分段堵住,设置障碍物,让上山只能通过像蛛网般连接梯田的田埂路,达到分流敌军的效果,梯田之间间隔的高度让一个成年男子只能艰难的攀爬,从而消耗体力。
然后再在路上设置陷阱,从而对敌军造成损耗。
听完康拉德的介绍后,民兵们面面相觑,眼神中透露着疑惑,奥尔森村长同样也没听懂。
康拉德叹了口气,村民们缺乏基础教育,对于很多的命令无法理解。
如果想要快速的发展,基础教育是必不可少的。
一个接受过基础教育的村民,不但意味着他能够轻松看懂写下的命令,而且能够更快的理解新事物。
但是这将会是一个长期的投资,短时间是很难看到成效的,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不是干这个的时候。
康拉德下达了更加具体的命令,他给所有人分配了任务,让他们去准备主路上的障碍物。
“好的,骑士大人。”
奥尔森村长弯腰答应道,立刻带着一群还有些懵懂的民兵,在暮色中匆匆散开,奔向村舍和仓库。效率不高,但至少动了起来。
然后康拉德先留下了那几个猎户。空地上只剩下康拉德和三位老猎户。
“你们三个,谁的弓用得最好”
康拉德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
其中两个猎户几乎是同时,默契地、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将中间那位猎户凸显出来。
那是个精瘦得像山间老藤的男人。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风霜雕刻过,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闪烁着冷静的光。他沉默着,只是微微挺首了脊背。
一位猎户说道:“骑士大人,赛巴斯是咱们村最好的猎手。林子里的鹿、山涧的鱼,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去年冬天,有只食尸鬼不知怎么流窜到了村子附近。”
“村里的拉尔夫骑士知道后,当天就带着扈从骑马去阿瑟夫男爵的黑石镇汇报情况了,再没回来。是赛巴斯带着猎弓,在林子里守了三天,把那畜生钉死在了陷阱里。”
康拉德深深地看了赛巴斯一眼,那锐利的眼神里确实沉淀着不同于普通农夫的杀气。他转身走进塔楼,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那把从塔楼武器架上取下的、带着铁箭头的长弓和那仅有的三支箭。
“拿着。”
康拉德将弓和三支箭递给赛巴斯。
“前任骑士留下的,比你们自制的强点。省着用,我这里暂时也没有更多了。”
赛巴斯默默地接过弓,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弓臂和箭杆,眼神专注。
“多谢骑士大人。”他鞠了一躬。
康拉德看着赛巴斯握弓的姿态,心头忽然一动。这身体的原主,会不会也懂点弓术? 一丝微弱的好奇涌了上来。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从赛巴斯刚接过的箭囊里抽出一支铁头箭,掂量了一下,又试着虚握了一下那把弓的握把。
无事发生。
没有肌肉记忆的苏醒,没有箭术知识的灌入,只有冰冷的触感和一丝淡淡的尴尬。
康拉德面不改色地将箭插回赛巴斯的箭囊,仿佛刚才只是检查了一下装备质量。
“咳…行了,你们也去准备吧。陷阱是你们的强项,想想怎么布置陷阱。”康拉德挥挥手,掩饰住那一闪而过的窘迫。
应该没有人发现吧。
三位猎户什么也没说,躬身告退,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康拉德吐了口气。
塔楼前彻底安静下来。康拉德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拖着步子回到塔楼二楼那个冰冷又布满灰尘的卧室。
对于村庄的探索暂时告一段落。
他点亮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跳跃。那把沉重的简化符文双手剑就靠在桌边。康拉德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剑脊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凹槽上。他决定研究一下白天那个铁匠给自己的符文剑。
这玩意儿,到底怎么用?
他伸出手,握住冰冷的剑柄,再次尝试着引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注入剑柄。
嗡…!
剑脊上那几道简化的符文再次亮起,散发出微弱但稳定的灰白色荧光,如同钢铁在低语。
光芒在粗糙的凹槽中流淌,带来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康拉德感受着这股力量,试图理解它的运作方式…
就在这时,他体内那股精灵的魔力,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
康拉德回过头。
那个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那张落满灰尘的硬板床上。
精灵依旧穿着那身流淌着秘银纹路的长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面容,只有几缕银发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泛着微光。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一首就在那里,祖母绿的眸子透过兜帽的阴影,平静无波地盯着他和他手中发光的符文剑。
康拉德被这毫无征兆的闪现吓了一跳,手里的符文剑光芒都跟着闪烁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吐槽脱口而出:
“老天爷,你走路就不能出点声吗?”
本以为回应他的,会是精灵一如既往如同深潭般的沉默。
“点亮符文。”
“什么?”
“点亮符文。”
康拉德再次确认,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他再一次将手中的符文剑点亮。精灵仔细观察着康拉德手中的闪着苍白光芒的符文剑,好像确认了心中的某个猜想。
然后又恢复到之前古井无波的状态。
“你发现了什么?”康拉德问道。
“……”
精灵低垂着琥珀色的眼眸,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康拉德看着这油盐不进的主儿,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意兴阑珊地将手中发光的符文剑“哐当”一声搁在桌上,那灰白色的光芒随之熄灭。
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打交道的人,只会自己说自己的,别人问她话就当作没有听见。
你说她不好吧,但是她到目前为止在自己身上做的事全是在帮助自己,没有作出一件损害自己利益的事,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懒得再问也懒得再猜。
然后抓起桌上的羽毛笔,在一张发黄脆弱的劣质草纸上,借着昏暗的油灯光,开始写写画画。排班表、障碍物分布…字迹潦草却透着一种条理。
纸上写着的是接下来对村子里的安排,康拉德习惯将大致的计划写在纸上,这能提醒自己什么事没做,以及接下来要做什么。
村子里的防御部署需要分阶段进行,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设置障碍物改变地形,同时再对民兵进行基础培训,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如何去战斗。
然后再是布置陷阱,同时完善工事,加固障碍物。
最后才是尽可能的改善民兵的武器,武器的改进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且这个村子里唯一可以锻造武器的只有老托姆和他的学徒。
快速换装武器是不现实的。
制造武器不是简单把铁胚敲成固定形状,不但需要考虑到生产力,还需要考虑原材料的供应。
想要通过打造武器提升战力,现阶段靠自己这边的两个铁匠人力打铁,生产力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原材料同样也是问题,村子后面有个年久失修的矿坑,但己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产出基本可以说是没有。
这些东西都需要从长计议。
房间里只剩下羽毛笔划过草纸的沙沙声,以及油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康拉德停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再次回头。
只见精灵不知何时,己经侧身蜷缩在那张硬邦邦的板床上,似乎睡着了?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脸,月光长袍下摆垂落在地,身形单薄得如同没有重量。
你把床睡了那自己睡哪?你是没有自己的家吗?
康拉德看着这个强大、神秘、却又在此时显得莫名脆弱的生物,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起身,走到床边,将自己那件还算厚实且带着羊毛内衬的旧皮甲解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盖在了精灵蜷缩的身体上。
做完这一切,他坐回冰冷的桌前,继续盯着那张写满了计划的草纸。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布满蛛网的墙壁上,如同一个孤独的守夜人。
塔楼外,风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