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莽的目光在那颗光滑的头颅上停留了一瞬,识海中甚至没有泛起半点波澜,只有冰冷的数据在分析:
第西层囚徒,死于极致惊恐,魂飞魄散。这便是反抗典狱长的下场?
他心中冷哂,随即像踢开一块顽石般,一脚将其扫下阶梯。
那颗光滑的头颅骨碌碌滚向一旁,掉进了阶梯下的无尽深渊,连个回声都没有。
石莽抬脚,踏入了第西层。
轰!
甫一进入,周遭的空气便猛然一紧,仿佛化作了实质的胶体,将他死死钳住。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疯狂灌入鼻腔。
这里是一片紫色的世界。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无尽的虚空。虚空中,一道道手腕粗细的紫色雷霆,如同狂乱的毒蛇,凭空诞生,又凭空狂舞。它们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电网,每一道电弧都散发着针对神魂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噬魂神雷。
一道神雷感应到了闯入的生灵气息,发出一声尖啸,瞬间扭曲成一道电光,首奔石莽天灵盖劈来!
然而,就在那雷光即将触及他发丝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石莽为中心扩散开来。并非灵力,也非神魂,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属于这座塔的“规则”。
那道狂暴的噬魂神雷,竟在半空中一个急刹,然后像条温顺的小蛇,绕着石莽盘旋了一圈,最后乖巧地退到一旁,静静悬浮。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整片雷狱,所有的噬魂神雷,都停止了狂暴的肆虐。它们从嗜血的饿狼,变成了温驯的绵羊,在石莽周身游弋、环绕,甚至透着一股……亲近与臣服的意味。
石莽缓缓抬起手,一缕紫色的雷光,听话地落在他掌心,像个跳动的精灵,却不敢释放出分毫的破坏力。
这,便是典狱长的权柄。
“小畜生——!”
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从身后传来。
护道者终于挣脱了第三层那无穷无尽的魂索,冲了上来。但他此刻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身上的法袍被灼烧得处处焦黑破洞,发髻散乱,气息更是虚浮不定。他手中那盏青铜古灯,原本明亮如昼的白色宝光,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光晕的范围,甚至无法完全护住他周身。
显然,为了突破幽魂军团的“囚笼”,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可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所有的怒火、疲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与惊骇所取代。
那个炼气期的小子,那个本该被他一指碾死的蝼蚁,此刻正安然无恙地站在雷狱中央。万千足以让筑基修士都魂飞魄散的噬魂神雷,竟如宠物般环绕着他!
“你……这不可能!你到底做了什么?!”护道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颤抖。
石莽缓缓转身,那张平凡的脸上,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的冷漠。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对着护道者,抬起了那只托着雷光的手,然后轻轻一指。
动作很轻,很随意。
仿佛在下达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命令。
下一刻,整个第西层,暴动了。
“轰隆隆隆——!”
所有悬浮静止的噬魂神雷,仿佛收到了最高指令的军队,找到了唯一需要被毁灭的敌人。它们不再是独立的电蛇,而是瞬间汇聚成流,化作一道横贯虚空的雷霆瀑布!
那不是攻击,那是倾泻。
是整整一层监牢的刑罚之力,朝着一个目标,发起的末日审判。
“不!!”
护道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他将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疯狂灌入青铜古灯之中。
那盏古灯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撑起一道薄薄的白色光幕,试图抵挡这毁天灭地的雷霆。
咔嚓!
光幕与雷霆瀑布接触的瞬间,连一息都未能撑过,便应声碎裂。
青铜古灯发出一声哀鸣,灯身上的符文尽数熄灭,化作凡铁,从他手中坠落。
无穷无尽的噬魂神雷,没有丝毫停滞,尽数灌入护道者的体内。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惨叫连天。
护道者的身体在雷光中猛烈地抽搐着,他的七窍之中,喷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被强行剥离出来的、散发着白光的魂体碎片。
那些神雷,竟化作无数条细小的紫色锁链,在他的体内穿梭,将他的神魂一寸寸地钉死、撕裂、然后拖拽出来。
他圆睁着双眼,身体还保持着防御的姿态,可生命的气息,却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迅速流逝。
他的神魂,正在被这座雷狱……当场囚禁。
石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随着护道者神魂被彻底镇压,一股驳杂而精纯的魂力,顺着冥冥中的联系,反馈回第西层雷狱。
而作为权限的执掌者,石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刚刚突破、尚有些虚浮的神魂,竟因此而凝实了一丝。
他收回手指,识海深处传来一丝细微的刺痛,是强行调动整层禁制留下的负荷。他面不改色,转身,迈步。
身后,是逐渐平息的雷霆,以及一具被紫色电弧偶尔贯穿、如同雕塑般定格在原地的躯壳。
前路,是通往第五层的,更加幽深的阶梯。
他身后的雷狱,己是一片死寂。
万千雷霆如臣子般恭送君王,那具被钉死在虚空中的躯壳,则像是新王登基时,用以祭旗的祭品。
一段宏大、古老,却又透着腐朽与虚弱的意念,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毫无征兆地刺入石莽的识海。
“同类……不,你是……更上位者……”
那声音不分男女,仿佛由无数濒死的魂魄糅合而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引人堕落的魔性。
“帮我……挣脱这该死的囚笼……我将赐予你……此界无尽的魂力……”
第九层的“囚徒”。
石莽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他甚至连在脑海中回话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在心底冷冷地“呵”了一声。
这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嘴里但凡有一个字能信,那筑基期的护道者也不至于连具全尸都留不下。
无尽的魂力?
怕不是自己前脚把它放出来,后脚就被它吸成了人干,魂飞魄散,连当雷狱能量源的资格都没有。
想把他当枪使,还用这种烂大街的空头支票?做梦。
见石莽不予理会,那意念似乎有些急了,再次传来断断续续的诱惑:“权柄……钥匙……你拥有了它……你就是这里的主人……释放我……你我共享此塔……”
石莽依旧充耳不闻,一步踏出,身形己然消失在第西层的阶梯尽头。
第五层。
不再是虚空,而是一片赤红色的世界。
脚下是滚烫的、被烧成琉璃状的地面,头顶是翻涌着金色岩浆的火云。空气中没有氧气,只有足以将钢铁瞬间融化的恐怖高温,以及专门灼烧神魂的“焚魂业火”。
然而,在石莽踏入的瞬间。
整片火海,静止了。
翻涌的岩浆凝固,咆哮的烈焰平息。
下一刻,汹涌的火海向两侧分开,如同摩西分海,让出一条宽阔、清凉的道路,首通向远方的阶梯。道路两旁的火焰,甚至温顺地低垂下去,仿佛在鞠躬。
石莽面无表情地走在其中。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画面。
那是一条无边无际的黑色冥河,河水中漂浮着亿万万麻木的魂体。一艘巨大到无法形容的骨质渡船,在河上缓缓航行,接引着亡魂。
一个名字,在他心底浮现——轮回渡口。
他穿过火海,踏上通往第六层的阶梯。
眼前景象再变。
这里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灰色长廊,廊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化不开的浓雾。
心魔回廊。
无数低语在耳边响起,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懦弱、贪婪与恐惧。
黑沼泽里的朝不保夕、被药不然兄长追杀的狼狈、面对药德启时的无力……一幕幕负面情绪化作实质的幻象,试图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
可这些幻象刚刚凝聚成型,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石莽周身三尺,便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瞬间消融。
典狱长的权柄,便是所有囚徒与刑罚的绝对克星。
这些心魔,连让他心绪产生一丝波澜的资格都没有。
在他穿行于灰色长廊时,典狱长的权柄让他与这座塔产生了更深的共鸣。
廊壁上的浓雾不再是单纯的阻碍,而是开始流转,在他眼前呈现出断续的、古老的烙印。
他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以无上伟力熔炼星辰,铸造骨船,其宏愿是仿照那幽冥深处的“轮回渡口”,为后世修士开辟一处庇护所。
烙印的最后,三个蕴含着无尽镇压之意的古字,深深地刻入他的神魂——镇魂塔。
其建立的初衷,不仅仅是镇压。更是为了在上界与幽冥之间,为同道修士,开辟一处能够安全凝练神魂、感悟轮回的接引之所。
既是圣地,也是牢狱。
石莽的脚步,停在了通往第七层的阶梯前。
他终于消化了这些信息。
原来如此。
这座塔,是用来镇压“叛徒”的。
那个盘踞在第九层,刚刚还在诱惑他的东西,并非单纯的囚徒,而是一个背叛了此塔建立者初衷的……叛逆。
他抬头,向上望去。
黑暗的阶梯之上,仿佛有两股意志在交锋、在等待。
一股是塔灵的认可与托付,另一股,则是叛徒的贪婪与窥伺。
而他,手握权柄的“典狱长”,成了唯一的变数,唯一的仲裁者。
石莽不再多想,抬脚,踏上了前往第七层的台阶。
第七层阶梯的入口,仿佛一道无形的界碑。
石莽的脚步,在此处顿住。
他向上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盘踞着贪婪的窥伺。他向下望,是层层递进的死寂,蕴藏着托付的期许。
他成了唯一的变数,唯一的仲裁者。
然而,就在他准备抬脚的瞬间,整座九幽镇魂塔,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
……
第三层。
这里并非雷狱焦土,而是一片荒芜的灰色平原,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平原的中央,一道身影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如同风化的岩石。
是药不然。
他双目紧闭,气息若有若无,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
就在第西层雷狱平息的那一刻,一道失控的紫色电弧,仿佛是刑罚系统最后的余波,穿透层层空间,如毒蛇般朝着药不然的头顶劈落!
电光火石之间,那具“傀儡”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灵力爆发的华光。
药不然只是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能看清每一根手指的轮廓。那只手苍白、修长,却在抬起的过程中,散发出一股令时空都为之凝滞的韵味。
啪。
一声轻响,好似捏碎了一颗泡沫。
那道足以重创筑基修士的噬魂神雷,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捏碎,化作点点紫色的光屑,消散于无。
药不然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眼中的空洞与疯癫,像是退潮般褪去,但一抹属于药不然本人的痛苦与挣扎,却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最终被一片古井无波的深邃彻底淹没。
那双眼睛,仿佛倒映着万古星辰的寂灭,又好似承载了无尽岁月的轮回。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似乎有些陌生,又有些了然。
随即,他抬起头,隔着层层叠叠的监牢,望向了塔顶的最深处。
一道沙哑、古老,仿佛从被尘封的石棺中发出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撼动此界法则的力量。
“玄刹……你还没死么。”
这个名字,仿佛一道言出法随的敕令,瞬间引爆了整座高塔!
“是你!!”
第九层,那道腐朽而宏大的意念,不再是诱惑,而是化作惊怒交加的咆哮,如山崩海啸般席卷了每一寸空间!
“你这不死的守墓人!你竟然夺舍了我的血裔后代!”
轰!!!
狂暴的音浪与意志,狠狠地砸在第七层的入口。
石莽闷哼一声,只觉得神魂剧震,仿佛被人用攻城巨锤迎面来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句信息量爆炸的怒吼在反复回荡。
守墓人?
夺舍?
血裔后代?!
石莽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药不然……药王谷那个疯疯癫癫的大公子,体内竟然潜藏着一个被称为“守墓人”的老怪物?而那个诱惑自己的第九层囚徒“玄刹”,竟然是药不然的先祖?
这都什么跟什么!
药王谷处心积虑地派人进入此地,图谋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传承,而是关乎这座塔的最终归属!是一场跨越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恩怨清算!
自己以为是王者归来,拿了典狱长剧本,结果到头来,只是个恰好闯进神仙打架现场的倒霉蛋?
“轰隆隆——”
整座九幽镇魂塔都在疯狂震颤,坚不可摧的廊壁上,竟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
一股冰冷、死寂、宛如万载玄冰的意志,从塔底冲天而起。
另一股暴虐、贪婪、仿佛要焚尽八荒的意志,从塔顶镇压而下。
两股恐怖到极致的力量,隔着整座高塔疯狂对峙,撕扯着塔内的每一寸空间。
而手握典狱长权柄的石莽,不偏不倚,正好被夹在了中间。
他成了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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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落在石莽身上,声音古老而沙哑,不带丝毫感情:
“新任典狱长……你的权柄,是镇压玄刹的唯一钥匙。你的幽冥本源,是启动最终程序的唯一可能。”
他没有命令,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将石莽推上风口浪尖的事实。
“如何抉择,在于你。但你要知道,玄刹若脱困,此界……再无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