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键盘声和书写声窸窸窣窣地，并不吵闹。
她想起身，可是却莫名感到双腿使不上劲，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面前抵住她的额头，不让她从沙发上站起。
这种被限制的感觉无比压抑，让苏木方才还欢欣的心情顿时跌落到了谷底。
不知从何处来的训斥声传入耳中，听不出男女，不像熟知的任何一个人，但却无比地威严。
“好好看看你身上的校服，成何体统，你对得起这身衣服、对得起老师们吗？”
说起来，学校里当然也是有很多好老师的，像大树先生这样的，也有在努力备课和工作。
她下意识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经被爆竹弄得脏兮兮的蓝白校服，双眸微微失神。
它过分宽大的尺寸让苏木在穿上之后，酥胸都被遮掩得七七八八，可是这一刻苏木却感到自己被裹得尤其紧。
紧得，让人难以呼吸。
“这位同学，你怎么坐在这里？要上课了，注意时间啊。”
路过的数学老师有留意到苏木，虽然他不记得苏木的名字，但还是稍微提醒了一下。
抬起头和那熟悉的黝黑脸庞对视一眼后，苏木埋下头，把拉链拉到最高，将校服裹得更紧了。
那一天，最让她无地自容的不是那些没听进去多少的训斥，而是这样看似轻飘飘的提醒。
的确是有人会注意到她的，或许他们愿意倾听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少年诉说。
但是当苏木回过神时，他们的身影却已经走出老远。
拖曳出的长长阴影落在她的身旁，距离她的脚尖只有一毫之距，最后却还是与她错开来。
想什么呢，这是不属于我的温暖，哪怕是影子也一样。
苏木早就不再会擅自对谁抱有期待，毕竟她收获的总是失望。
班主任也正在上课，苏木的家长反正没来，只能先让她在这里接着等了。
虽然大概率真的见到了，也不知该怎么反映苏木这孩子的情况，毕竟谁也不记得她身上有些什么值得留意的事。
简直就像是有魔女在作祟一样，要不怎么一个人能透明到这种程度呢？
在办公室里仅剩的那个比较年轻的物理老师见人已走完，也就悄悄把门带上，然后在电脑桌面戳开蜘蛛纸牌玩了起来。
苏木在他背后呆呆看着他把纸牌一点点消去，直至弹出【you win！】的界面。
「沉沦度：30%」
下课铃声响起，楼道里又一次变得嘈杂，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不过蜘蛛纸牌早就在苏木没注意到的瞬间被换成了办公的界面。
“苏木，你的家长还没来吗？”
回来的班主任有些惊愕，但看着脏兮兮、乱糟糟的粉发少女，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说是好。
如果不是今天那个遭人厌的老男人非要折腾她和这个同学的家长谈话，她也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印象。
就像是班级里忽然多出来了一号人，明明上课、吃饭、交的作业里都有她，可是怔怔地看着她时，就喊不出名字来。
苏木木然点了点头，她有些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了，但她看东西越来越清楚，不像之前那样模糊。
逐渐淡漠起来的冰蓝色眸子内澄明得像镜面一样，但表面就像蒙上了一层灰，怎么也擦拭不掉。
“呃，那你先在这坐着，要不要喝点茶什么的？”
摇摇头。
“好吧，拿本书什么的先看看吧，有事情可以叫我。”
点点头。
但苏木没有动作，只是依旧靠在沙发上，不时凝视天花板，又不时看向脚尖。
看哪里不都一样？反正也没有人会来。
「警告！沉沦度：50%」
上午的四节课过得飞快，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教室里的学生们大概是漫长的，但对苏木来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先去吃饭吧……苏木同学，你的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实在不行下次再谈吧。”
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她没什么精神的模样，班主任有些忧虑，但最后还是无奈地走开了。
不知为何，刚刚坐着坐着就把苏木的事又忘在脑后了，是最近熬夜的缘故吗？记忆似乎有点差了。
食堂挤满了人，其中不乏苏木熟悉的面容。
这个是坐在我右手边的，这个是班长……
他们端着碗，说笑着从苏木的两侧掠过，像是两阵捉不住的风，吹得苏木又不自觉裹住了校服。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话还没说完，饭已经被递到窗口外，但并不是苏木要的那几个菜。
所幸都不算难吃，味道大差不差吧。
苏木从校服兜里拿出饭卡，在刷卡机上刷掉10块，然后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尝起来还行，但是这个西红柿炒鸡蛋怎么会是甜的啊？
「警告！沉沦度：60%」
什么东西在耳朵旁边嗡嗡的。
苏木晃了晃脑袋，把那不知名的动静抛在脑后。
什么沉沦度不沉沦度的，当我在做梦啊？
今天的作业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到时候找人问问，找谁问呢？
反正就在办公室坐着，问问老师好了。
午休也在沙发上，比教室要舒适得多，就是灯光有点亮，但苏木却睡不着。
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睡着了就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
的确，在办公室当着老师的面睡着实在是不太好的吧。
下午，班主任似乎有一个会议要开，但她忘记了这一茬事，急匆匆地抱着笔记本就往外赶，鞋跟哒哒哒地在石砖上踩出响动，身形从苏木身旁迅速地闪过。
苏木正打算叫住她，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
没人安排，苏木就只能一个人静静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着那不可能出现的人。
犯了事的学生是不能回教室上课的，这是学校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具体停课多久要看事情严重程度。
而苏木的情况就有点类似于无期徒刑——只要她的老妈没来，她就没法回去上课。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上课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即便让苏木坐回教室，她也无心听讲。
反正她到与不到，老师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冬日的冷阳已攀过最高点，一点点垂落至堪堪能从窗口将光映到苏木足前的程度。
苏木下意识伸出脚，撩起裤腿，让日光能够打在她白皙的肌肤之上。
暖暖的。
「沉沦度：70%」
一直保持着沉默，注视着这一切的伊莉娜，感知到苏木与自己的距离正一点点接近。
通过彼此间的通感，伊莉娜此刻也能察觉到触及苏木脚踝的暖意，不由暗暗咬紧了牙关。
在沉沦前，梦境里不可能产生真实的丰富感官，而苏木在食堂能够品尝出饭菜的口味，现在更是能够感觉出温度，这些都是她正在一点点沉沦于梦境的征兆。
纠结无果，伊莉娜将魔女帽摘下，垂眸攥起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拉扯着。
依旧走不出这段创伤吗？最后还是要靠那个女人……
万一小苏木心软原谅她怎么办？
伊莉娜此刻不能再出言提醒苏木，因为她只要再靠近苏木半分，两者之间的吸引就会导致她们在二层梦境与三层梦境的交界处产生不可逆的融合。
伊莉娜本身倒是可以抵抗这种吸引，但苏木不能，她会被强行拽进三层梦境。
在那之后，名为苏木的少女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才少女伊莉娜。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成长，抛弃过去的自己，接受新的自我，但这就不是伊莉娜希望看到的结果。
她希望自己今后被问及姓名时，第一反应是“我是苏木”而非“我是伊莉娜”。
抱有同样念头的，还有另一个人，但伊莉娜并不希望由她来救场。
很遗憾，现在再担心这个问题已经来不及了。
日光已经一点点吞没了苏木的小腿肚，她的冰蓝色眼眸却在映出这景象后显得愈发灰暗。
直到，又一人推开了房门。
垂落至苏木跟前的粉色长发轻柔地掠过她的鼻尖，她本以为是自己的，于是便不耐烦地将其撩开，但在察觉到异样后，便诧异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抱歉，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