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是瞬间,苏木就从那将她牢牢束缚了一个上午的沙发上弹了起来,眸中的暗沉正如烈日下的冰雪一般飞速消融着。
「沉沦度:50……40……30%」
我想起来了,我根本不是苏木,啊呸,我不是中学牲苏木。
我是大学生哒!
苏木的疏远让那与她面容相似的粉发女人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她的脸上很快又重新挂上了笑容,似乎她早已将这种行为刻在本能之中。
“对不起,我看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抱歉,妈妈不是有意来得这么晚的,我们回家吧。”
苏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女人伸过来的手,眼神中不住地闪烁着惊疑,像是在审视犯人一般仔细地打量着面前仅比她高出一根手指的粉发女人。
苏雅,她那昼伏夜出、往往只在沙发上出没的母亲,此刻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住地向她道着歉,说着她曾经一天都说不完的话。
她那并不精致的妆容此刻更是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挂在脸上时就让她的笑容看起来也显得苦涩。
大概在躺在沙发上之前又忘了卸妆吧。
但这并不影响她那柔美的外表,只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匆匆出门的模特,些许的凌乱不会破坏她整体的美感,反倒在某些独特的方面略有增色。
对苏木来说,打量苏雅与照镜子无异,从头到脚几乎毫无区别,最大的差距是体型——已经年过三十的苏雅还是比她成熟许多。
“行了,先回去吧。”
苏木直直地向外走去,走路的姿势硬邦邦的,相当奇怪,也不管苏雅有没有跟上,只是自顾自向着校门走去。
她没有收拾书包——没必要在梦境里还给自己增加负担。
好险,差点就沉沦在梦境里了。
在看到苏雅的瞬间,强大的割裂感将苏木视野中的那层灰蒙蒙的滤镜瞬间便粉碎得七零八落,那些逐渐清晰起来的事物也重新模糊起来。
那个绝不可能出现的女人,作为闯入者进入到了这一段回忆里。
即便她就是抚平这创伤的重要角色,但苏木却感觉不到丝毫高兴。
她只是不自然地走着,甚至顺拐了也没有发现。
因为是梦吗?所以我期望的景象就这么发生了,但她明明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是这样的神态。
她该是死气沉沉的、醉意朦胧的,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翻动身子,偶尔和我打个招呼来表明她看见了我。
小时候的苏木害怕一个人睡,会不时到沙发上,依偎在苏雅柔软的怀里,但后来随着她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越来越重,苏木就再也没有和她亲密接触过了。
不至于一点感情也没有,但绝不是一对母子该有的相处方式。
苏木也曾好奇过苏雅晚上都去了哪里,于是她曾问过甚至跟踪过半夜打扮好出门的苏雅,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的。
“我?我去喝酒,对,喝酒……”
悄悄跟着苏雅出门的小苏木,很不幸地被人贩子撞上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透明的特质又一次发力,她居然奇迹般被落下了,其他孩子坐在车上,眼巴巴看着她被落在原地,但他们都只顾着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小苏木的记性很好,在被带出一段距离后还是顺利找回了家,但从此再也不敢半夜一个人出门了,害怕遇上相似的情况。
她和苏雅谈过这件事,但后者只是情绪激动了一瞬后就又恢复了平静,这与陌生人一般的反应让苏木格外心寒。
“不要晚上一个人出门,记住了吗?很危险,不用管我,我能管好自己。”
这绝对是一个记忆点,但同样是苏木不想去触碰的。与这些比起来,语文课的那个简直就是教学关卡,毫无难度可言。
自那之后,苏木再也没纠结过苏雅的事。
我为什么要去寻求这样一个毫无温度的怀抱呢?哪怕是电脑也是会发热的啊,除我以外的人想要使用也是需要密码的呀。
可是苏雅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能用毛绒玩偶代替的存在,甚至毛绒玩偶都比她来得要更干净、更舒心,至少不需要投喂。
许多时候,苏雅睡得昏昏沉沉时,还是苏木把饭端到她面前,她才勉强能吃上两口。
不过小苏木的确是不会烹饪的,她只懂得怎么使用微波炉,菜都是苏雅清醒的时候准备的,但这也导致大多数情况下苏木一天只能吃上一口新鲜的热饭。
相应的,长大些的苏木会处理掉那些苏雅顾不过来的杂务,两个人间的关系就更像是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了。
现在的苏木,只希望彼此安好。
你安好,我安好,这就足够,不必再相见。
谁能想到,再度见面,居然会是在梦境里呢?
“儿子……呃,我该怎么说,小木吧,我能叫你小木吗?”
“都可以。”
苏木迟疑了一瞬,还是淡淡同意了。
她不会刻意将苏雅推远,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里,但她同样也不会主动靠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温柔得让她感到陌生的“母亲”。
虽然苏木只把她当幻象看待,但每当苏雅的声音响起,她还是会下意识地不知所措。
“小木,你喜欢吃什么,晚上我做给你。”
苏雅笨拙的亲近方式让苏木无比地不自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就更是不禁皱起了眉。
如果她是我内心的一个美好幻象,那就应该明白我喜欢什么,用最温柔、体贴的方式来取悦我。
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真实呢?哪怕是游戏,代入太多真实元素也是会变得折磨的呀。
“不用,随便好了。”
苏雅的脚步随着苏木落下的话音顿了一瞬,随即又急匆匆地赶了上来。
“那要不我们明天请个假休息一下吧,今天太累的话……”
六百六十六,还是第一次遇到有老妈主动提出请假来休息的,不得不说,还真是体贴啊。
不过她说的有道理,今晚上实在太累,明天的早八我就不去了。
“都可以。”
自始至终,苏木似乎一直抱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但越是这样,反倒会让苏雅内心的负罪感愈发深重。
因为苏木表现得压根就不渴望她的补偿,像是在对待路边随地捡到的十块钱一样。
买瓶可乐?也行。奶茶?都可以。薯片?也不错。
无偿且廉价。
直到最后,苏雅也没能赶到与苏木并肩,只能微微埋着头,脚步紧随着身前的少女。
看着她被烟花弄得脏兮兮的校服,又不免心疼自责,想要伸手拍去灰尘,又感到苏木离得老远。
相距不到半米,但心与心之间却已隔了不知多少山海。
或许这就是所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吧,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失陪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挽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