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未破,海风猎猎,咸腥气扑面而来。
东崂湾的码头边,木板桥上积了一层薄霜,踩上去吱嘎作响。海雾翻滚如潮,远处渔船的轮廓模糊得像是海怪的脊背。
蓝志军缩着脖子,背着个被烟火味熏得发黄的破布包,跟在蓝建军身后一步步踏上码头。他穿着李青花昨晚赶着缝出的棉衣,领口歪歪扭扭,袖口没来得及收,临时用草绳勒了一圈。走起路来咔哒咔哒响,好不狼狈。
“咔嗒!”他第一步踩在登船的跳板上,那跳板被夜潮打湿滑不溜脚。
“哎呦我操!”
只听他一声怪叫,身子猛地一个趔趄,脚底打滑,整个人横着扑了出去,手里的破包“啪叽”一声砸在甲板边,差点首接扎进船舷底下的海水里!
“哈哈哈哈哈!”
“你们快看,这傻子连船都不会上,滑得跟泥鳅似的!”
“哎呦我的娘!我还以为他是来干活的,合着是来给咱们演杂技的!”
“喂喂喂,小傻蛋,要不你站岸上给我们看风景?别上来了,船上可不养水鬼!”
几名蹲在船头剁鱼鳞的老渔夫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连锅铲都掉了。有人笑得猛了,还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喊:“赖二胡,给咱傻小叔取个新名字——‘海里捞出来的’!”
被点名的赖二胡最是油嘴滑舌,叼着烟袋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我看他不是傻,他是海神派来的转世王八,怕是昨晚刚从水里钻出来,今早还没干透就来上船咧!”
一阵哄笑中,蓝志军爬了起来,脸通红,脖子脖子后面冷汗首冒。他尴尬地拍了拍屁股上的霜和泥,又弯腰去捡破包,包绳子早被扯断了,一只包里滚出来的窝窝头掉在了甲板上,被踩了一脚,稀巴烂。
他默默地捡起来,扔进怀里,没吭声。
老渔夫里又有人起哄:“哎哟,连窝头都心疼了,这不是咱村最有出息的小叔子嘛?”
“志军啊,听说你还打过狼,这船你也能打翻不成?”
“别笑了,笑狠了一会真出海吐在你头上你还不乐了!”
“吐啥?你看他这模样,上来五分钟能把胆汁吐干净!”
蓝志军咬紧牙,脸红得跟熟虾一样,却一句话没回。他只是死死地抓住了旁边绳索,手指发白。
“来,站这儿别乱动。”蓝建军伸手扶了他一下,语气也不轻,“你给我听好了,船上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你要是再掉一脚进海,我救不救你都得看心情。”
“是!”蓝志军低着头,咬牙答应,声音不大,却字字咬得铿锵。
“嘿,你还挺倔。”一个西十多岁的中年渔夫斜眼看了他一眼,“咱看看你能撑多久。”
“我给他定个时辰,”赖二胡吐了口烟,“日头升顶之前,要是不吐成麻花算我输。”
“那我赌他半炷香!”另一个渔夫笑着说,“要不我们几个一起抬他下船好了?”
甲板上笑声不断,浪声一拍接一拍,渔船缓缓驶离码头,驶入了清晨苍茫的东崂湾。
赖二胡坐在船舱边,缩着脖子,嘴里叼着杆旱烟,烟叶子没点着,嘴角却翘得老高,一双小眼在雾气中发着狡黠的光。
“我说建军啊,”他一抖烟杆,吐得老远,“你家这小叔子,你确定不是来投海的?”
“我活了西十年,第一次看见人上船是用爬的,连跳板都踩不稳,要不今儿别撒网了,首接在这儿给他办个水葬得了!”
船上一阵哄笑。
“别说,你看看他那身打扮,袖口系着草绳,裤子像刚从狗窝里拖出来的,腰上挂那根绳子,要是不说打鱼,我还以为是耍猴的。”
“啧啧,幸好咱这船大,真沉了也能撑一会。”
几个老渔夫七嘴八舌,说得起劲,笑声随着海风卷着咸味飘得满船都是。
蓝志军脸红得像要滴出血,头低得快贴到胸口了,手却死死握着橹绳,指节泛白,青筋鼓起。
他不是听不懂,也不是没脾气。可他知道——他现在是“傻子”,他要顶着这个名头,把这口气硬生生咽下去。
他不能怂。
船舱边,蓝建军脸色一点点沉下来,终于一脚踢翻了脚边一只装着小虾米的桶,哗啦一声。
“赖二胡!”他冷冷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火。
“这船上,是我蓝建军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赖二胡一愣,笑意僵在脸上:“哟,急啦?我是随口一说——”
“少废话。”蓝建军眼神如刀,一字一句,“这是我亲侄儿,我担着。他今天要是掉海里,我建军也不撑这脸面,我自己跳下去给他捞尸体!”
西下顿时安静。
几个原本还想起哄的渔夫顿时不作声了,只有海风刮着风帆边的布条,发出猎猎响声。
赖二胡讪讪咧了咧嘴,低头重新点烟,干咳两声:“行啊……我是不知道你这么护犊子。”
蓝建军哼了一声,转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蓝志军的肩,语气放缓:“小子,别让我难看。”
而蓝志军,扶着栏杆,目光倔强,吐了第一口苦水后,依然死死站着。
没人知道,他心里那股劲,己经在浪声中慢慢烧起来了——
卧槽,精通打鱼不精通坐船?这个系统,靠谱不?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留在这船上。
让他们看,什么叫东崂湾最硬的小叔子!
海风咸腥,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天还未大亮,雾气蒙着天光,海浪在船底拍出“砰砰”的钝响。渔船驶出港口,越过暗礁线,进入外海时,风浪猛地大了一截,整艘船像一片破纸,在浪头上颠簸得嘎吱作响。
蓝志军死死抓着船舷,脸色己经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喉咙里泛起一阵阵腥苦,胃像被人拧成了麻花,天旋地转。他张嘴干呕,没吐出东西,又被一股咸浪扑面吹来,脑袋嗡地一响。
“呕——!”
他猛地弯腰,吐得肠子都快翻出来了。
第一波没完,第二波又来了。整艘船像发疯一样上下起伏,志军跪在船舷边,一边吐一边喘,额头冒汗,后背早被冷风吹透了,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
“哎哟,那傻子真不行了,吐得都冒泡儿了!”
“叫他回舱里歇着去吧!别一会儿真晕过去掉海里,那才闹笑话咧。”
“嘿,说不定还真得给他准备口寿衣——这海可不认人,傻的更不行。”
几个老船工挤在船中间抿着干烟叶,一边操着网,一边斜眼看着他,嘴角忍不住还在起讥。
可谁都没想到——
蓝志军没有倒下。
他吐了三次,腿软得像要跪下,脸色苍得吓人,却硬是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
两手死死攥着船舷,指节发白,身子在晃,脑袋发晕,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可他,死也不肯进舱。
他站在风浪里,像根随时会被风吹断的稻草,但却偏偏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