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太阳像挂了一锅火在头顶上蒸,滩地的海贝壳反光得刺眼。
“咯吱咯吱”
一阵细碎的脚步踩在碎石与沙砾之间。
李青花小心地走来,手里提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锡饭盒,另一只手缩在袖中搓着冻得发红的指尖。
她站在土坡上,轻轻咳了一声:
“志军”
蓝志军头也不抬:“嫂子,怎么来了?晒得你脸都红了。”
“……饭都凉了。”李青花咬了咬唇,“你再不吃,晚上又要胃疼了。”
她把饭盒轻轻放在一块洗净的鹅卵石上,蹲下身,一边解布盖,一边小声道:
“今天家里只剩点红薯叶,窝头我用热水蒸了两遍,软的很。”
蒸汽一冒,蓝志军这才停下手,坐在石头上接过饭。
窝头干得掉渣,他三口就啃下一半,又拿酸菜卷着吞。
“嫂子,你知道不”
“咱不是在挖沟。”他咧嘴一笑,牙齿在阳光下反着光,“咱这是在拼一把富贵命。”
李青花一怔,忍不住“噗嗤”笑了声。
“你还会编话了。”但下一刻,她看着他手上的血痕,笑意顿时没了。
她轻轻从怀里掏出一双用旧布缝成的半指手套,塞进他怀里:
“再刨下去,你手指都不够用了。”
蓝志军一愣,看着那双线头散乱却厚实的棉手套,心里一阵发热。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收下。
李青花蹲在他旁边,目光慢慢移到那一圈歪斜的池子上。
不规则、不对称、不好看,像个疯子在沙滩上画出来的废墟。
可在这片盐碱地的荒滩里,那就是她和这个男人,唯一一点“像样的未来”。
她低声道:“你真觉得……能成?”
蓝志军咬下一口窝头,嘴角一勾,抬头看天,声音干脆坚定:
“成不成得咱说了算。”
风卷起他沾泥的发,阳光下,他像是要把这荒地一铲铲变成命的样子。
李青花没再说话,眼睛一酸。
第三日清晨,天还未大亮,东崂湾的荒滩上己经被雾气笼罩。
冷风贴着地面吹,海潮拍着岩岸,沙砾在风中簌簌作响。
蓝志军裹着一件破棉袄,踩着泥浆和细沙,一步步踩进他亲手挖出的那方盐池。池水己经退去七分,剩下的是浅浅一层薄水和水底一层斑驳的沉积。
他屏着呼吸,蹲下身,伸出指尖。
池底那一层白,像是铺了一层霜,却晶亮得异样——细小颗粒如米,挤挤挨挨嵌在泥槽之中,随着阳光一点点升起,整个池面竟闪出了冷冷的光。
“……是盐。”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颤抖着从身后抽出那个破旧瓢碗,缓缓舀起一撮。
只听“唰”的一声,那细盐滑入瓢底,像流沙落入掌心,微微带着硬颗粒的碰撞声。
他用指头蘸了一点放在舌尖。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干净的咸味,没有海水的腥,没有沙子的涩,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清甘,在味蕾深处回荡开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了一下,眸光猛地一震,瞳孔发亮!
“比……比那包系统掉落的盐……还要纯?”
他站起身,瓢中白盐轻颤,细腻如雪、晶亮如霜。
阳光终于从云层中钻出来,一缕照进池中,将那些盐晶染上了一层金光。
蓝志军眼眶发热,喉咙像是堵了一口火,胸膛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扬起拳头,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
“他娘的!”
他咬着牙,眼里带着笑,也带着红:
“成了!!!”
这一声,像火山压了三日的岩浆炸裂。
他不是在对人喊,是在对天喊,对命喊!
这不是一池盐。
是他跪了三天、挖了三天、冻了三天、挨了三天白眼与尿的小孩泼水、是肩膀被晒脱皮、手掌磨出血、眼神从嘲笑到陌生的三日!
这每一粒盐,都是他自己咬出来的骨头渣。
他一把抹了把脸,把盐包了起来,怀里揣着,像揣着全家的命。
风吹过来,卷起池边细沙,天色晴好,光芒万丈。
而池中的那一小撮白盐,在阳光下,像是烧得发光的银屑。
他笑了,笑得像个疯子。
但他知道——
这世上没人能嘲笑一个,真的能晒出盐的人。
中午时分,烈日当空,东崂湾的炊烟在海风中摇摇晃晃,空气里混着咸味和柴草烧干的烟灰味。
蓝志军捧着一个用皱巴巴报纸包好的小纸包,顺着后巷抄了近道,快步走到蓝建军家门口。
他站在门前,拍了两下门框。
“建军叔,在吗?”
屋里传来咳嗽声,片刻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蓝建军身穿打着补丁的旧军大衣,半截旱烟杆咬在嘴角,一手搭着门框,眉眼带着惯有的威严与审慎。
他目光一扫,看到蓝志军衣衫上还有泥痕、手上满是盐渍干涸后的白皮,挑了挑眉:
“你这小子,又去哪儿折腾了?”
“试试这个。”蓝志军没有废话,把纸包双手递上。
蓝建军疑惑地接过,捏了捏,感觉不像粮食,不像药材。
他一手撕开包纸,顿时眼神微变。
——一团白盐,静静躺在粗糙的报纸上,晶亮干净,细若砂糖,竟没有一丝杂质。
阳光下,那盐甚至微微泛着淡银色的光泽。
“哪儿来的?”他的声音低了些,眼神带了点警惕。
“我晒的。”蓝志军首视他,语气干净果断,“村后那块滩地。纯海水,没掺灰,也没兑火碱。”
蓝建军狐疑,还是捻起一小撮送进嘴里。
一入口——
他整个人像是被电了一下。
咸得正、不涩不苦,甚至带着一股极淡的回甘,那种味道,不是靠掺化学药粉弄出来的“死咸”,而是海风、烈日、干土磨出的“活盐”!
“这盐……”
他舔了舔嘴角,眉头紧皱,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难以掩饰震惊。
他沉默地站着,眼中光影微动。
嘴里的烟袋垂了下来,几乎要烧到军大衣的边角他都没察觉。
三秒钟。
五秒钟。
他猛地一抬头,把烟杆往腰后皮带一插,几步踱开,又折回来,盯着蓝志军看:
“小子,这盐……真是你自己做的?”
“真的。”蓝志军目光不躲,哪怕手指还因为包扎未好利索,眼神却亮得像是烧红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