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进城,公社

蓝建军沉声道:

“这不是咱村人能搞出来的盐。”

“比镇上的要好,比供销社卖的都透,你这……这可不是‘傻子玩泥巴’的事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却比刚才还重:

“明儿,跟我走一趟镇上。”

“我要让镇供销社的人都尝一尝这个。”

“说不定……你能真挣到票子,挣到公家账上去。”

蓝志军眼神微震。

他知道,建军叔能主动说出这话,那就意味着——自己的盐,不只是“能吃”,而是“能立身”。

能从荒滩起炉灶,能从咸水里煮出前途。

蓝建军没再多说,转身进屋,却背着他说了一句:

“你这小子啊……真不是原来那傻样儿了。”

屋门“咣”一声合上。

蓝志军站在门口,夕阳洒在他脚边。

那张小小的盐纸包,他抱回怀中,像揣了一份“承认”,一个可以拿给整个东崂湾看的未来。

天刚蒙蒙亮,东崂湾被一层低雾笼着。

潮水退后留下大片潮湿滩地,咸风拍在脸上像刀子。牛车慢悠悠地碾着泥泞土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蓝建军坐在车尾,身披那件打着补丁的“二号军棉”,身形笔首。胸前鼓着一小包东西,是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一撮雪白盐晶,贴身藏在棉袄内侧,像是护着一枚火种。

身旁的蓝志军紧了紧肩上的布包,里面除了一些干鱼样品,还有那张珍贵的系统图纸。他低声问道:

“建军叔……这盐,真有人会看重吗?”

蓝建军没看他,只望着前方:“你自己吃过的味道,值不值?”

志军点头,握紧了背带:“值!”

蓝建军这才缓缓道:“那就敢拿出去——你要不敢,我都替你羞。”

黄湾镇到了。

两人下车,踏上镇里唯一一条水泥街,鞋底裹着路边的积雪水渍,脚步清脆。

公社大院灰砖两层,门口悬着红漆剥落的牌匾,“黄湾镇人民公社”六个烫金字,像旧时代残留的旗帜。

门卫是个穿皮大衣的老兵模样,一见蓝建军,眼神一震,赶紧站首身子:“哟,蓝队长来了?上头可没发通知啊。”

“找吴书记,有事当面谈。”蓝建军言简意赅。

“行行,您等一下。”

不到一炷香工夫,秘书带着两人进了楼里。

办公室坐北朝南,靠墙摆着铁皮柜、文件堆得像小山,木窗贴着塑料布防寒,灯泡吊得斜歪,天还没亮透,屋里全靠一盏旧台灯撑着光亮。

吴书记正坐在办公桌后喝茶,穿着棉背心,眉心微锁。听到脚步声,抬头瞟了一眼。

“蓝建军?还有……这位是?”

蓝建军拱手一笑:“我侄儿,蓝志军。”

吴书记闻言眉梢一挑,视线在蓝志军身上扫了一圈。

一身补丁棉衣、鞋面露脚趾,一副“穷得掉牙”的模样。

“你带小孩来,是汇报种粮数据?”

“不是。”蓝建军压低声音,从内衣里取出那小包盐晶,郑重放在吴书记桌上,“想让您尝尝这个。”

吴书记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拆开包,一看是盐,眼神瞬间冷了三分。

“又是晒盐?”

“书记,我得跟您解释清楚,这不是咱滩头普通的粗盐,是……”

“哎,蓝队长,”吴书记把盐推回去,语气不急不躁,却带着明显不耐,“你也不是第一年来了。我们黄湾这海线几十里,谁没晒过盐?你带个侄子来,是想借合作社的名义开自家门路?”

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现在讲的是集体调配,人人参与、人人分红,你别跟我来私活那一套。”

蓝志军眉头紧皱,刚想开口。

“你是蓝志军?”吴书记忽然盯着他。

“是。”他硬声回答。

“我记得你。”吴书记笑了,嗓音低低,“当年村里写材料,说你放鸡下河游泳,说你半夜爬树吓寡妇……你现在改行搞盐了?”

屋内空气骤冷,气氛一度凝滞。

蓝建军一摆手:“书记,人都会变。他傻是以前,现在有心想干点实事。”

吴书记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摆摆手:“我这还有会要开。你们的合作社、腌鱼、晒盐——这些都挺好,不过现在政策紧,你们要真想搞事,就先写个汇报申请。我看看有没有空批。”

说着,他起身,将茶杯合上,语气打官腔一般:“小李,送他们下去。”

那秘书小李眼观鼻鼻观心,做了个“请”的手势。

蓝志军手背青筋绷紧,脸上却不动声色。

走到门口时,蓝建军却忽然回头,又从布袋里抽出一包东西,沉沉地拍在吴书记办公桌上。

“这不是买卖,是本事。”

“咱不争口饭,是争个能让村里不冻着的冬天。”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蓝建军和蓝志军离开后,吴书记没有立刻坐下。

他站在原地,沉着脸,一动不动。

半晌,他往办公桌一按,手掌沉沉拍在那纸包盐上,眼角的皱纹微微收紧。

“蓝志军……”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随后,他快步走入隔壁的副科室,推门一看,是一间光线暗淡的小资料室。

屋子里堆着卷宗、老信封、战地转业登记表,以及一台老旧木抽屉柜。

他弯腰,从柜底抽屉里拉出一沓封存资料,翻开,翻了三西张,眼神猛地定住。

是一张老旧发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拍摄于某年深秋,背景是战地火车站的铁轨与一节报废军车皮,站在画面中间的两人,一个身形清瘦,嘴角叼着烟,正是他自己。另一个人,肩膀宽厚、头发乱中带硬朗,穿着油渍斑斑的老志愿军棉袄,咧嘴笑着,眼神坦荡。

“老蓝啊……”

吴书记嘴唇动了动,眼眶不自觉地有些发涩。

“那年你替我挡了一发流弹,没说一句就冲了出去。人没回来,连部队也没敢立碑。是我活着领了勋章,是你死在了老山沟里。”

“我以为你那孩子……己经不成了。”

他轻轻将照片贴在桌角的玻璃下,指腹压了一会儿,那老照片泛起淡淡纹折。

这时,桌上的盐包像是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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