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渊的公房内，烛火轻轻摇曳着。
班头将静尘斋内与老掌柜的一番对话，一字不漏地详细禀报。
当他说到那“雪魄幽”专供武安侯府老太君，且唯有其所居的松鹤堂才能使用时，他脸上那股子奔波了一天的疲惫，又被浓浓的挫败感所取代。
“大人，线索到这里，几乎就断了。”班头丧气地说道，“那松鹤堂是侯府禁地，别说是咱们，就是寻常的侯府下人，若无传召，都不得靠近。一个外男戏子，怎么可能和年过古稀的老太君扯上关系？这香囊，根本就说明不了问题，反而把我们引进了死胡同。”
顾承渊静静地听着，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丝毫气馁。
他端起桌上己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班头混乱的心湖。
“断了？不。”顾承渊放下茶杯，抬眼看向班头，“这条线索不是断了，而是前所未有地清晰了。”
班头闻言一愣，满脸不解。
顾承渊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道：“你说的没错，玉麒麟深夜幽会的对象，绝不可能是年迈的老太君。那么这枚装了‘雪魄幽’的香囊，就只有一种可能——它，是被人从松鹤堂里带出来的。”
“或是盗取，或是……被老太君赏赐。”
“大人的意思是……”
“这意味着，我们的嫌疑人范围，非但没有扩大，反而被急剧缩小了。”顾承渊的语速不快，“能有机会和资格随意进出松鹤堂，并能拿到老太君贴身之物的人，在偌大的武安侯府里，能有几个？无非就是侯府最核心的几位主子，以及他们身边最得宠、最信任的仆人。”
“一块烫手的山芋，反而帮我们筛掉了绝大多数无干之人。”顾承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桩案子，越来越有趣了。”
班头恍然大悟，心中对顾承渊的钦佩又深了几分。
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衙役在门口禀报：“大人，去摘星楼盯梢的弟兄回来了！”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扮作寻常伙计的精瘦汉子快步走近，他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大人！属下幸不辱命！”那探子躬身行礼，语速极快地开始汇报，“属下先去见了摘星楼的掌柜，旁敲侧击地打探玉麒麟的事。那掌柜的回忆说，玉麒麟确实是店里的常客，但他每次都不是自己订的雅间，而是由一位出手极为阔绰的公子哥招待。”
“那位公子哥的身份，掌柜的也不清楚，因为其随从每次都用大额银票结账，从不留名，也从未露过真容。但是！”探子加重了语气，“掌柜的提供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细节！有一次他送菜时，恰巧听到雅间内传出争吵声。他说玉麒麟的声音像是在苦苦哀求什么，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则显得极为不耐烦，带着一股子年轻人特有的骄横与狠戾！”
骄横，狠戾……
顾承渊的眼神微微一凝，这与柳梦璃口中那个神秘“贵人”的形象，开始重合。
“属下谨记大人的吩咐，之后便一首在酒楼附近蹲守。”探子继续说道，“武安侯府的二小姐，并未出现。反倒是……反倒是侯府那位以纨绔闻名京城的世子爷——赵凌云，是摘星楼的常客！就在今天下午，他还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在楼里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话音落下，签押房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班头惊愕地张大了嘴，脑中仿佛有无数根线头，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给串联了起来。
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武安侯府”这个巨大的阴影之下，此刻竟精准无比地交汇于一点！
一个能自由出入老太君松鹤堂，有机会拿到“雪魄幽”香囊的侯府核心成员。
一个声音骄横狠戾，行事高调，出手阔绰的年轻男性。
一个流连于摘星楼这等奢靡场所的纨绔子弟。
所有的特征，都如同一道道聚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同一个人身上——武安侯世子，赵凌云！
“原来如此……”顾承渊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清晰，“玉麒麟真正攀附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位二小姐。二小姐的名头，不过是被推到明面上，用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幌子，一个完美的障眼法罢了。”
真正的“贵人”，怕是这位藏在幕后的世子爷！
真相的轮廓，己然浮现。
但，对方是武安侯世子，是未来爵位的继承人。
没有铁证，任何指控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被动地等待，绝不是顾承渊的风格。
“主动出击，方为上策。”顾承渊看着窗外深邃的夜幕，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既然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武安侯世子赵凌云，我们便不能再等下去了。”
班头闻言，精神一振，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属下这就去请世子爷来衙门‘喝茶’？”
“不可。”顾承渊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目光锐利，“赵凌云是侯府世子，身份尊贵，在没有铁证之前，任何形式的传唤都等同于打草惊蛇。”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顾承渊走到书架前，从一沓积压的公文中抽出一份，在班头面前展开。
“你看这是什么？”
班头凑上前，只见公文上赫然写着关于下月“万寿节”庆典的安防统筹事宜，其中明确要求刑部需与京中各大王公府邸进行协调对接，以确保庆典万无一失。
“属下明白了！”班头恍然大悟，“这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不错。”顾承渊重新坐下，提笔蘸墨，亲自书写了一份拜帖，“以刑部员外郎的名义，为万寿节安防之事，登门拜访。他武安侯府，没有理由拒绝。”
他的笔锋沉稳有力，一如他此刻的决心。
“去吧，将这份拜帖递上去。记住，姿态要做足，我们是去‘请教’，不是去‘问罪’。”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