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渊跟着李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夜色里。
河阳府的街道到了这个时辰,大部分都陷入了沉寂,只有偶尔从紧闭的门户里传来的犬吠声。
李二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灯笼在他手上晃来晃去,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的嘴里依旧没有闲着,一路都在嘟嘟囔囔,把府衙那帮催命鬼、半夜处理案件的晦气事儿、还有顾承渊这个喊不醒的新书吏都骂了个遍。
看得出来,这大晚上的,被挖起来调查案件让他很是不爽。
李二这个人,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不过,对顾承渊来说,这种人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去见一桩命案,一具尸体。
这是他的专业,是属于他的战场。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周围的建筑开始变得密集起来,空气中的味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脂粉香、劣质的酒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气味,开始在空中弥漫。
隐约还能听到一些低语和笑声,以及喝酒划拳的声音。
前面灯火通明,在一片黑黢黢的屋舍中显得格外醒目。
高高的牌楼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即使在这深夜里,依然散发出勾人魂魄的光芒。
楼牌上金碧辉煌的写着三个大字——邀月楼。
河阳府最大的青楼,销金窟,温柔乡。
楼牌下面己经围了不少人,除了几个衙役守着门口,还有一些像是听到了风声凑过来看热闹的闲汉,以及几个穿着单薄、披着外披的女子,脸色苍白的缩在角落里,眼神里带着恐惧和不安。
李二提着灯笼,拨开人群挤了进去,衙役都认识他,没有阻拦。
顾承渊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刚跨过门槛,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气味就扑面而来。
除了刚才闻到的那些味道,还夹杂着一股子焦糊味。
“在哪儿呢?”李二对着一个看着像是捕快头子的人喊了一嗓子。
那捕头西十来岁,身材壮实,脸上的胡子拉碴,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
他一见到李二,眼睛里的就冒出了火气。
“李二!你他娘的怎么才来!我们都在这里等半天了!就是他?那个新来的刑房书吏?”
他指了指顾承渊。
“别提了,这狗日的睡死过去了,我费了老鼻子劲才把他叫起来!”
李二抱怨着,把手里的灯笼朝着顾承渊的方向扬了扬,“就是他,顾承渊。冯爷不是说了让他来验尸吗?喏,人带来了。”
那捕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顾承渊,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轻蔑。
一个京城来的京官,看起来干干净净、像个读书人一样的家伙,能干验尸的活儿?
别到时候吐得满地都是就不错了。
“行吧,磨蹭什么呢!快点进来!人在后院!”捕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转身就往里面走去。
顾承渊和李二跟着他穿过大堂,往后院走。
邀月楼的内部布局复杂,回廊九曲,顾承渊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后院是一处天井,中间有个小小的池塘,此刻倒映着天上惨白的月光。
几个捕快守在天井边上,神情凝重。
一股更加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让顾承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就在那儿了。”捕头指了指天井一角,那里拉起了一块布,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顾承渊没有说话,快步走了过去。
李二也跟了过去,但他显然不愿意靠的太近,在几步之外就停住了,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嘟囔着晦气。
捕头掀开了那块布。
顾承渊的目光落在了那布遮挡的区域。
那是一具……或者说是一块焦黑的物体。
它蜷缩成一团,看不出完整的肢体,更别说头部或者面部特征了。
捕头皱着眉头说道:“就是在这儿发现的,烧得亲娘老子都不认识了,别说认人了,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你好好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李二在后面也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干呕,赶紧扭过头去,捂住了嘴。
顾承渊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的目光极其专注的打量着面前的这块“焦炭”,眼中没有任何嫌恶或恐惧,这是一个专业法医的基本素养。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检查尸体,而是先绕着焦尸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地面上,墙壁上,甚至空气中,都有可能残留着重要的线索。
焦尸附近,地面有些,似乎洒过水灭火。
但即使是这样,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强烈的焦糊味。
“怎么样?看出个啥了?”捕头抱臂站在一旁,催促道,“这都大半夜了,总不能让我们就在这儿干耗着吧?”
顾承渊充耳不闻,他的视线停留在了焦尸的一侧。
那是一处微小的凸起,他从旁边拿过一块干净的帕子,用帕子裹住指尖,小心翼翼的去取下那个凸起的物体。
焦尸碳化的很脆,他的动作也很轻柔,一点一点的,他将那块凸起从尸体上剥离下来,那是一块焚烧过的金属片。
那金属片己经严重变形,边缘呈锯齿状,但在炭黑的背景下,依然能看出原本雕刻的花纹。
他将金属片拿到眼前,凑近看了看,即使是帕子隔着,他也能感受到那股浓重的焦糊味混合着一股刺鼻的火油味。
“这是……步摇?”捕头瞥了一眼,迟疑地说道。
虽然烧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勉强认出了这东西的形状。
顾承渊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焦尸上。
刚才取出金属片的地方,正对着碳化得不成样子的头骨。
这一看,他的眼神更深邃了几分。
头骨己经烧成了漆黑的碳块,表面像木炭一样粗糙易碎。
然而,在那块歩摇原本所在的位置附近,头骨赫然有一处明显的碎裂。
那不是高温导致的自然开裂,更像是被什么坚硬的钝器,以极大的力量猛烈敲击后造成的塌陷和碎裂。
“怎么样?看出啥了?”
捕快头子又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表情,既有催促,也有一点点被顾承渊的冷静专业吊起的胃口。
这小子面对尸体的冷静和专业性,让他觉得这就是一个专业的仵作。
“这人不是被烧死的。”顾承渊没有抬头,语气平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