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没说话,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从冰冷的淤泥里拔出一截朽烂的藕节
藕节内部,本该雪白多汁的藕肉,己经变成了令人心悸的紫黑色粘液
他猛地将烂藕摔在泥水里,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宝应的荷藕,水乡的珍宝,就这么没了?根…断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咔嗒…咔嗒…”声,如同穿过遥远水波传来的信号,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是沈老那壶盖的声音!在宝应这死寂的荷塘里,竟能听到瘦西湖的声音?
这微弱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老耿心头早己熄灭的希望!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些枯萎的荷杆和腐朽的莲蓬!
“藕烂了…杆子还在!莲蓬…还在!”老耿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癫狂的亢奋,“荷花!快!掰莲蓬!挑最硬的!杆子!砍最粗的!要带孔的!有眼的!”
爹?要这些干啥?”荷花完全懵了。
“干啥?!”老耿抄起腰间的柴刀,狠狠劈向一根粗壮的枯荷杆!“做哨子!做笛子!给瘦西湖那边…传信儿!” 枯荷杆应声而断,露出内部天然的、如同迷宫般的孔洞结构!
荷花瞬间明白了!她不再犹豫,扑向那些干枯的莲蓬,用尽力气掰下一个个坚硬如铁的莲蓬头。莲蓬内部那些蜂窝状的孔洞,不正是天然的哨孔?
淤泥翻滚!枯枝败叶横飞!老耿用柴刀飞快地削砍、修整着枯荷杆,在天然的孔洞基础上,又用刀尖小心翼翼地钻出新的孔眼!荷花则用尖利的芦苇杆,在坚硬的莲蓬上耐心地钻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哨孔!
没有工具,没有经验,只有水乡人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守护家园的执念!很快,几个简陋粗糙、却带着独特水乡印记的“藕哨”和“莲笛”在泥泞中被制作出来。
老耿深吸一口气,将一截削好的枯荷杆凑到嘴边,鼓起腮帮,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吹!
“呜——!”
一声尖利、高亢、带着破音却穿透力极强的啸叫,撕裂了荷塘死寂的空气!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首冲云霄!
荷花也拿起一个钻好孔的莲蓬,用力吹响!
“嘟——呜——!”
声音更加低沉、浑厚,如同水牛的号角!
父女俩如同着了魔,在冰冷的淤泥里,在腐烂的荷塘中,对着瘦西湖的方向,一遍又一遍,拼命地吹响着这用枯荷烂藕做成的“号角”!不成调的、刺耳的、甚至带着绝望悲鸣的音符,混合着他们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喊,在空旷的湿地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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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西湖畔,富春茶社
沈老手中的紫砂壶盖,依旧在死寂中规律地落下。
**“咔嗒。”**
**“咔嗒。”**
突然!
沈老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投向窗外!不是望向湖面,而是望向…高邮的方向?宝应的方向?
那凝固的空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波动?
几乎在同一瞬间!
“嗡…”
他腕间一块老旧但擦拭得锃亮的怀表,玻璃表蒙下,那枚小小的、镀金的指南针,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地、无规则地颤抖起来!指针疯狂地左右摇摆,如同痉挛!
“听到了?”沈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是激动!他猛地看向大堂里同样惊疑不定的茶客们,“高邮的鸭蛋…宝应的莲蓬…它们在‘说话’!它们在‘敲缸壁’!”
他不再犹豫,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那只紫砂壶!壶身温润,壶盖因刚才的敲击而微微发烫。他走到临湖的窗边,猛地推开蒙尘的窗户!
凝滞的、带着无形“缸壁”的湖水近在咫尺。
沈老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把承载了百年茶香、凝聚了扬州人骨子里从容与韧性的紫砂壶,狠狠砸向那平滑如镜、却暗藏杀机的湖面!
“哐当——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骤然炸响!紫砂壶在湖面上撞得粉碎!滚烫的茶汤混着锋利的紫砂碎片,如同引爆的炸弹,瞬间在凝滞的湖面激起了大片混乱的涟漪和无数细碎的、跳动的浪花!
这声巨响,如同一个信号!
富春茶社里,所有茶客都站了起来!他们抓起桌上的茶盏、碟子、筷子、甚至板凳!疯狂地敲打着桌面、窗棂、墙壁!敲打着一切能发出声响的东西!
“哐哐哐!”
“咚咚咚!”
“哐嚓!”
死寂被彻底打破!一场由壶盖轻响点燃、由鸭蛋莲蓬助燃、最终由紫砂碎裂引爆的“扬州噪音风暴”,在瘦西湖畔,在这量子黑缸的最深处,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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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下河的水网深处。
高满仓还在疯狂地砸着船桨,小水用力吹响一枚改造过的鸭蛋(蛋壳上的苇膜小孔在声波震动下发出微弱的嘶鸣)。老耿和荷花在淤泥里吹着藕哨莲笛,声音嘶哑。
突然!
高满仓砸桨的动作猛地一顿!
浑浊的河水,在他船桨落下的地方,竟然…荡开了一圈比之前明显大得多的涟漪!涟漪扩散开去,撞到了那些漂浮的鸭蛋。
嗡…嗡…
鸭蛋壳上覆盖的苇膜,在涟漪的震动下,发出了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共鸣嗡鸣!如同无数细小的、活过来的铃铛!
“爷!水…水动了?!”小水难以置信地尖叫。
“不是水动…”高满仓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湖面下那些嗡鸣的鸭蛋,声音因激动而变形,“是…是‘缸’…被敲响了!扬州城…在回话!”
宝应荷塘里,老耿和荷花也同时停下吹奏。他们脚下粘稠冰冷的淤泥,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生命律动的…震颤感?如同大地深处的心跳,在回应着他们绝望的哨音!
“爹!地下…地下在动!”荷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
“不是地下动!”老耿布满泥污的脸上,泪水混着汗水淌下,“是‘根’!是扬州的‘根’…被咱们…叫醒了!”
里下河的淤泥深处,高邮的鸭蛋,宝应的枯荷,瘦西湖的紫砂碎片…这些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东西,在这灭顶的绝境中,成了传递希望、敲击囚笼的“信物”!里下河的守望者们,用最卑微的挣扎,在这量子黑缸的最深处,点燃了第一缕名为“不屈”的星火!这星火,正沿着水网、沿着地脉、沿着每一个扬州人绝望中的心跳,顽强地传递、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