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清又嘱咐一句:“贴三日,之后换贴。别碰水、别剧烈走动。”
第三天,那母亲拎着两个鸡蛋来了,眼眶红红的,一句话没说,只将鸡蛋轻轻放在药台上,低声道:
“这点补诊费,不值……但我心里记。”
一传十,十传百。
原本只是三五个来“试一试”的人,到第西天,医务室门外竟摆起了队。
有人带鸡蛋,有人送柴火,有人干脆拿半捆野艾草,说:“这草你能用得上,我知道。”
有娃娃在门外喊:“娘你快点,晚了就轮不上啦!”
王玉清坐在诊台后面,一边登记,一边贴药,一边皱眉说:“药能贴,但得对症,别乱开。”
佟一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那笑里,却己隐隐有了什么想法,在脑海深处酝酿
这膏药,要是能做得再多一些,会怎么样?
医务室门口,渐渐热闹了起来。
三天后,一位原本连走路都困难的中年汉子带着老母亲一瘸一拐地进来,额头上挂着汗。
“她脚骨裂,贴过镇医院的膏药,没用。”男人看着王玉清,有些不安,“听人说你们的药管事……能不能也让我娘试试?”
王玉清照例先看诊翻鞋、捏骨、问疼痛日数。
“骨头错位己愈,但血瘀未清。贴膏能解,得配热敷。”
她动作娴熟地将药膏对准脚踝内侧贴上,再用热布包了三层。
“贴完一小时后,热毛巾敷十五分钟,连敷三日。”
老母亲咂着嘴:“这……都讲得比镇上清楚。”
男人感激地低头,起身时还忍不住看向墙上那一面草药架:“这些草……真是咱村人亲手挖出来的?”
佟一在一旁咧嘴笑:“每一味,都有山名和脚气。”
那人临走时犹豫了一下,从背篓里掏出半袋苞米面:“这个你们收着,家里粮不多,也该意思一下。”
王玉清不收,眼神却温了些:“你记得药效在哪儿就成。”
这天中午,屋外来了对母子。小孩五岁,脚扭了,走路跛得厉害。母亲脸颊冻得脱皮,说话声音都发颤:
“镇上不给看,说不挂号不给药,我就想着……要不来你们这碰碰……”
王玉清没打断她,招手示意孩子上前坐凳。她蹲下给他脱鞋、揉脚,找准穴位贴膏。
小孩疼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忍着不哭。
“娘说了,你们这药,疼完就好了。”他说。
贴完药,母亲从怀里掏出两枚糖有些化了的麦芽糖豆。
“我……没有别的,就这俩糖,你们要是不嫌弃……”
王玉清点点头,轻轻接过。她没笑,只是把糖放进抽屉,用铁盒收好。
医务室门口开始“排号”了。
黄泥地上,不知谁用石头划了一排线,写着“1、2、3”,村里娃指着说:“我们也有看病的‘摊位’了。”
有年纪大的老头说:“王家的膏药不是好,是灵。”
有人应声:“不灵的药,哪能让人送柴、送蛋、送糖?”
还有人悄声感叹:“这屋子,比镇医院近,比镇医院暖。”
那一日的夜里,王玉清靠着窗,翻着诊册,一页页记下药效反应和患者情况。
佟一在灶边添柴,看着炉火跳动,忽然轻声说:
“十贴膏药,一人一贴,咱这间屋子,救的是命。”
天气转暖,医务室前排起的队也跟着长了起来。
阳光照在药墙上,那一包包草药在风中微微晃着香气。有些人是来复诊的,有些是新打听来的,还有几个是拎着鸡蛋、拿着红薯干来的,话说得客气,眼神却透着“想多拿点”的打算。
这天上午,一个身材肥胖、头发油亮的大婶拎着篮子走进来。
篮子里是五斤新下的鸡蛋,还铺着棉花,生怕磕碎。她把篮子往药台上一放,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王大夫,我家老太太前天躺了一夜,说后背疼得像火烧。听说你这药灵,不如给我多拿两贴?”
王玉清正在整理药册,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淡淡问:“你家老太太,上周来过,诊的是湿寒入络,寒重血滞。现在贴的‘止痛活血膏’,是针对气虚瘀阻,方子不一样。”
她语气平稳,手指轻轻敲了敲诊本,“不是我不救,是不对症。”
大婶脸一僵,尴尬地干笑两声:“那啥,王大夫,你也知道咱们庄户人,疼了就想快点好,鸡蛋都拿来了……”
“鸡蛋能吃,命不能乱贴。”王玉清首截了当地收了话头,转身将药封好,动作利落。
大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拎起篮子,“哼”了一声,悻悻出了门。
屋子里顿时安静。
佟一从灶前走过来,声音低着:“她这人嘴碎,你不怕明天全村都嚼你?”
王玉清继续在药册上记录着刚刚那位老汉的反应:“疼痛减轻,活动幅度增强,药效正常。”
她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嚼得再多,我也不肯让错的药贴上错的命。”
佟一蹲下身,盯着那封好的膏药一眼,忍不住开口:“这药啊,药效确实好要是做多点,咱……是不是也能挣点?”
王玉清停笔,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这贴子能救命,是因为咱熬得细,贴得准。”她语气不重,却像釘子,“若是为了钱,多贴一人,少一分药,那救的可就不是命了。”
“我这药,不为赚多少钱,只治命。”
她话说得轻,却把整个医务室的空气都压低了几分。
佟一没再说什么。
他走到窗边,看那墙上晾晒的一排排草根,有的颜色己褪,有的还带露水。他忽然想起,当初背回这草药时,路上摔了一跤,手肘破了,泥里染血。
他望着这些草药,眼神逐渐沉下来。
半晌,他低声道:“是啊,谁贪了多一贴,就会让别人少活一晚。”
他语气平静,却比山风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