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行——”谢情抬手,取下帷帽丢在一旁,银眸冷冽如旧望向台上的人,“那我呢?”
问剑台旁的观客席里,秋无垠猛然站起身,狐族少主失手摔了手里的茶盏。
问剑台上,姜却后退一步,连剑都没握稳,哐当一声掉在脚边。
“他……他是剑尊?!”人群里有人失声道。
“……”姜却愣在原地,未执一言,只是神色恍惚看着他。
“你想继任掌门,可以,”谢情走上问剑台,手中骨鞭轻甩,从地上卷起姜却的剑丢回男人怀里,“打赢我。”
……
问剑台上的雪似乎更大了,从山顶一路飘摇到了隔壁山头上。
玄天观内,两道魔气正在冲撞厮杀。
“他在哪里?”白宿周身数张符箓环绕,双眸阴冷,“你难道不知他——”
“我知道,”季微星瞥了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两只鲛人,站在爆破的符箓里丝毫未伤,“我也知道为何他会让这两条鱼困住我。”
“那你为何要拦我!”魔纹爬满白宿的脸,昔日散漫荡然无存,“我好不容易找到他,谁也别想再带他走。”
季微星看着他,像是看见了前世暴怒的自已,没忍住笑了,“王浮风只告诉你我前世入魔叛逃师门,却没告诉你原因吧?”
白宿皱眉:“我现在没有心思听你的过去。”
“你不必听,你本来就知道,”季微星笑了笑,从前世季微星那浑浊的记忆里寻到了唯一一块纯白的过去,“苍生与他,若只能选其一,你选谁?”
白宿夹着符箓的手垂下来,无半分迟疑,轻声道:“我选他。”
“可前世师尊替我选了第三条路,”季微星挑眉道,“继承他的路,然后与他一起死。”
“师尊与我说过你和他的过去,你本来也走的这条路。”
季微星也是最近才可以触摸到前世自已心底最深处的那抹记忆。
记忆里的他,永远一个人等在漫天飞雪的云顶峰上,从日出到日落,大雪都盖住了身体,才在深夜等到拖着满身伤回来的师尊。
前世。
“师尊……”等了不知道多少次日月,十八岁的季微星终于忍不住走上前,跟着谢情走到木屋前,小声道,“师尊,您又受伤了。”
“这些事,与你无关,”谢情握着那把沾满魔血的沧澜神剑,雪色衣摆被鲜红浸染在地上拖曳出一条血痕。
他兀自推门进屋,不曾回头给季微星半个眼神。
木门随之关上,将他拒之门外。
可季微星不放心,偷偷趴在门缝边往里边看。
屋内烛火如豆,谢情扯松腰带,衣襟滑落至臂弯,露出血肉翻飞的背。
可即便血肉模糊,也不难看出他的背本来很好看。
谢情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瓶药,侧过头露出疲惫的眉目,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可被魔气侵染的伤口,哪里那么容易好。
药粉一触碰到伤口,血肉里的魔气就开始逃窜,谢情闷哼一声,那双执剑可掀翻魔域的手竟连药瓶都握不住,手腕颤巍巍一抖,瓷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人也倒在桌案前。
“师尊——”季微星一把推开木门,冲进屋子里,将人扶起来抱在怀里,“师尊您怎么样?”
他急忙低头去查看,却又红着耳朵呆住。
旁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剑尊此刻衣裳半褪,香汗淋漓靠在他怀里,软得像是一团云。
他对上谢情冷漠的银眸,“师尊,我……”
谢情一耳光甩在了他脸上,面无表情从他怀里坐起,将臂弯里垂落的衣襟拉回肩上,冷淡银眸看向他时没有一丝情绪:“滚出去。”
季微星因私闯师尊卧房,被罚着在山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宗门内流言四起,开始猜测他究竟犯了什么错惹剑尊厌弃。
季微星无暇在意,仍旧日日在云顶峰上等谢情回来。
每一次等回来的都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师尊。
他开始拼命修炼。
等他变强,日后师尊就不会总是受伤了。
“师尊,徒儿马上元婴了,可以替师尊分忧了,”突破前夕,季微星满怀欣喜去见了师尊。
今日师尊在峰内养伤,不用等。
“分忧?”他的师尊目光微移,落在他脸上。
季微星连忙挺直了腰背,却迎面一桶冷水泼下,如坠冰窟。
“你不配替为师分忧,”谢情表情平淡得像是喝了一杯水,“日后这样的蠢话不必再提。”
他的师尊似乎厌恶极了他,从他说了这句话后,连回云顶峰的次数都少了。
季微星不甘心。
那是不是只要他变得比师尊还要强,师尊就能看见他了呢?
他一定要让师尊明白,只有他配替师尊分忧。
偏执易生心魔,心魔招来了梦妖。
短时间内想要变强,唯有一条路。
那就是吞噬伏魔塔里所有的魔。
他知道谢情忙于修补缝隙,但能修补缝隙的除了剑尊,也可以是魔尊。
纵使有些事再无法回头,纵使他后来恨极了他的师尊,但他的确做到了。
后来剑尊陨落,仙门百家面对裂隙束手无策,唯有他可替师尊分忧。
前世的他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但他填补过千万次缝隙,刚好让他可以赎罪。
玄天观内,季微星开口:“我选你曾经走过的那条路,陪他一起死。”
“我知道他要去沧澜山做什么,所以我不会去阻拦他。”
“哪怕眼睁睁看着他死?”白宿身侧的手攥紧。
季微星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似乎有另一个灵魂试图控制这具身体,又被他强行压下,垂眸遮住眸底赤红,像是对白宿说,又像是在警告自已:
“师尊的命合该由他自已做主,他不喜欢旁人阻拦他的去路。”
白宿周身符箓飘在了地上。
他看着季微星飞扬的眉眼,好似看见了曾经执意入魔的自已,踉跄着后退一步,心口没来由一阵刺痛。
年少成名的符箓天才骤然入魔,也曾被自已的师父死死阻拦过。
他还记得年少的自已站在长山门的山门外,任由魔纹爬满面颊,眼眸却明亮至极,意气风发背着手,对师父道:“师父,这条路很难走,我不想让他一个人。”
“可是这条路会吞噬人的初心,”师父苦口婆心,劝他,“白宿,一旦你忘了来时路,便会万劫不复。”
“你甘心与他同路到最后,却形同陌路么?”
“不会的,”年少的白宿抬着下巴,唇边勾起浅笑,“他要死我陪他一起死,他要活我替他清路。”
“我与他,绝不可能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