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可能形同陌路。
尘封在记忆里的话回荡在耳侧,白宿闭上了眼,背靠在玄天观的青墙边,低头沉默不语。
唯有呼吸颤抖,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可他们是从何时形同陌路的呢?
白宿连他自已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那一年深秋,他独自坐在魔宫里如往常般替那人守在此处,却等来谢情收徒的消息。
他要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谢情收为徒,于是他用传送符偷偷去了云顶峰,却看见谢情亲自将那柄小木剑赠与那个名叫季微星的少年。
白宿无声无息离开了,嫉妒却在心口生了根。
他本就入了魔,一旦心有恶念,心魔愈发难以克制。
但只要待在谢情身侧,他可以克制下去。
可谢情就那样猝不及防离开了。
这条本该二人同行的路上只余他一人,他走着走着,便迷了路。
一条错的路走了一百年,又该再走多少年才能回到原来的起点?
谢情从不等人。
他追不上。
白宿睁开眼,直起身,抬手收拢了满地飘零的符箓,抬步走出了玄天观。
他去了沧澜山。
纵使追不上,他也不愿缺席。
……
玄天观内,季微星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凶戾。
“该死的,你为何要拦着他?你就和他一起把师尊绑回来,让他乖乖待在榻上养伤!”季微星气急败坏踹了一脚墙,“我重生一次,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是让你逞英雄的!”
“就你了解他,就你讨他喜欢!显着你了?!”
“贱人!季微星你这个贱人!把身体给我,我要去把他抓回来!”
季微星抬手擦去唇边的血,笑嘻嘻道:“不给。”
走错路的何止白宿,还有前世的他。
“季微星,你已经忘了当初为何要入魔了?”
“……”
“我没忘,”季微星深吸一口气,牙根紧咬,“可我能怎么办?”
“我做不到……亲眼看他去送死。”
“哪怕他曾亲手杀了我。”
……
问剑台上。
“您还活着——”姜却握紧怀里的剑,想上前,被迎面甩来的骨鞭逼退。
“出剑吧,”谢情睨着他,淡声道,“让我看看如今的沧澜山大弟子,有几斤几两。”
问剑台下,陆无量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出声:“且慢——”
谢情侧目冷冷看了他一眼,手腕一甩,骨鞭挥出一道寒冰之力,将试图靠近阻拦的陆无量甩出数丈远。
待陆无量龇牙咧嘴爬起来,问剑台上已被剑界隔绝,无人可靠近半分。
他跺了跺脚,随手抓住一个沧澜山弟子,吼道:“让他们停下,必须想办法让他们停下!”
“陆阁主,您先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沧澜山弟子双手无奈摊开,“您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
“你让我怎么能不急?!”陆无量呼吸急促,喃喃道,“我方才替他算了一卦,他不能再动用灵力了……他会死的!”
“谁?”沧澜山弟子全然不曾想到是谁,愣愣追问,“谁会死啊?”
陆无量没回答,掠过沧澜山弟子的肩头,看向台上以鞭替剑使出囚九天的那抹白色身影。
恍惚间他险些要以为,这位一剑震慑千万妖魔的剑尊从未离开过。
可百年光阴犹如天堑,永远无法回到最初。
他合该比谁都清楚谢情的天命。
残缺百年的天命,注定不得完满。
陆无量苦笑一声,竟分不出——
无知无觉等来谢情的死讯与亲眼目送谢情走向第二次死亡,哪一个更痛苦。
沧澜山弟子只觉莫名,还沉浸在剑尊回来的欣喜里:“姜师兄这次怕是要高兴坏了,他一直遗憾不能亲自与剑尊前辈试一次剑呢。”
“剑尊回来了,沧澜山又能像从前一样了!”
陆无量闭上眼,唇色逐渐发白,嘲弄道:“那我可真希望他能一直高兴下去。”
没有人愿意承担连累剑尊死去的罪名,所以一百年前仙门百家不约而同将罪名安在了魔尊身上。
可一百年后,这个罪名又该落在谁的头上?
问剑台上。
姜却提剑挡住飞来的寒冰锁链,他原本还有所迟疑,毕竟在玄天观见到谢情时,对方分明气息微弱满身沉疴,可感受到谢情与从前别无二致的修为与剑气时,心却瞬间定了下来,再无顾忌。
手中长剑翻转,化作虚影从一旁刺向谢情面门。
谢情甩出骨鞭勾住他的剑,掀起眼皮看着他。
四目相对,姜却缓缓勾唇:“师伯,接剑。”
谢情面前的虚影消散,姜却已闪身逼至他身后。
剑气直直冲向他后心。
谢情瞬间侧身,骨鞭环身挡去那一击,姜却的剑擦过他的右手手腕,割破了手腕上的红绳。
鲛珠即将掉落在地时,谢情伸手接住握在掌心亦握住了自已的最后一口生气,他的耐心随之见底。
银眸泛起冷冽苍白的光,他薄唇轻启:“囚九天。”
呈盘龙之态蛰伏已久的寒冰锁链从天际云端俯冲而下,伴随一声龙吟,九重天下所有生灵皆在此威压下跪伏。
问剑台上亦是如此。
姜却双手握剑挡在头顶,可那锁链仍旧将他压得跪在了谢情面前。
下一瞬风雪停息,他的剑断了。
输给谢情,似乎是天底下最不值得惊讶的事。
姜却唇边淌出一丝血,哑声道:“我输了。”
“若你听从我从前所说,心无旁骛练你的剑,今日未必会输,”谢情淡淡道,“姜却,你太让我失望了。”
姜却面孔动容,起身欲靠近他:“师伯,我——”
可他还未站起身,就忍不住吃痛闷哼一声,被一鞭子抽得跪回原地。
背上更是皮开肉绽。
“让你起来了么?”谢情冷下脸,转头看向问剑台下众人。
“今日仙门诸位既在,我便以昔日沧澜山掌门身份替沧澜山请一回罪。”
谢情握着骨鞭,手腕用力,一鞭子甩在姜却背上。
“你是自已说,还是我替你说?”
姜却闭上眼,道:“晚辈自已做错的事,自然自已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