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情神色微顿,薄唇张开似乎是要训斥他,却已说不出话了。
“王后,”王浮风沉浸在心上人复活的欣喜里,像只大狗一样低头用鼻尖蹭他的耳尖,低声喃喃,“没想到我还能有再醒来见到你的一天。”
谢情闭了闭眼,勉强抬起手攥住他的衣领,“放我下来,我有事……要交代。”
王浮风收拢背后的羽翅,抱着人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王浮风皱眉盯着他苍白的脸,把脉却只能把到那紊乱的灵力,立马吩咐一旁的妖族,“去丹云宗抓个医修过来。”
“你闭嘴,”谢情半阖着眼,断断续续开口,“季微星,你过来。”
“师尊……”季微星踉踉跄跄走到他面前,牵过他的手贴在面颊上,眼泪打湿了白绸,“徒儿在呢。”
“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尊,往后百年,你须守在问剑台,直到下一位沧澜山掌门能够在剑碑上留下剑痕为止,”谢情呼吸越来越轻,看向问剑台上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在谢明远神智清醒之前,沧澜山一切事务由诸位长老共同决策。”
谢情顿了顿,缓慢而竭力地思考,还有什么没想起来。
沉默许久,他开口:“白宿留下,其他人离开。”
“我……我也要离开吗?”王浮风闷声道,“我才刚见到你。”
“……”
众人虽不舍剑尊刚回来又到了弥留之际,却无人敢违逆他的话,纷纷离开了。
雁春回混在人群里,一边走一边盯着妖王抱在怀里的人,突然脚步一顿。
不对啊。
谢情都快死了,还没告诉他尊上的下落呢!
雁春回逆着人群往回跑,却被长山门掌门笑呵呵 拎着后衣领,“诶,你这年轻人瞎跑什么?走反了走反了,老夫带你下山。”
“老东西你放开我!”雁春回面色凶狠,“等我找到尊上,看我不让他扒了你的皮!”
“小小年纪嘴忒毒,”白掌门摇头叹气,看了眼问剑台上的白宿与谢情,并自动将王浮风排除在视野之外,“为师能帮你的,也就到这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白掌门叹息一声,拖着被符箓定住的雁春回走下山去。
问剑台上。
谢情闭眼,已是气若游丝:“王浮风,你先走。”
“你要和他单独相处?”
“罢了,谁让你是我的王后呢?我们朱雀一族,都听王后的话。”
王浮风浓眉一沉,看着他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恍惚意识到自已来得太迟,只得苦笑一声,将人交给白宿,变成本体飞远了。
白宿抱着人,指尖微微发着抖,故作轻松笑了笑:
“为何最后一个人……是我?这么放心不下我?”
谢情勉强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眼睫上。
“我以为,你终究是怪我的,”白宿低声道,“我走错了路。”
“这句话,该我说才对,”谢情低低咳嗽两声,喘气声破碎,“若一定要追究,你终究是因我入魔。”
谢情抬手,指尖颤巍巍点在他眉心,淡淡道:“你的杀障,越来越重了。”
“白宿,回头吧。”
“回头……还来得及。”
“真的来得及么?”白宿轻笑,垂眸敛住微红的眼眶,“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开,我回头往哪里走呢?”
沉默半晌,谢情道:“世人皆说剑尊铁面无私,可剑尊已死百年,此刻在你面前的,只是谢情。”
“白宿,纵使你走错了路,纵使做错了事,剑尊再无情,谢情也不会因此抛弃你。”
谢情扯了扯唇,薄唇罕见勾起一丝弧度,浅淡到白宿几乎以为是自已的幻觉。
“我们可以不同路,但……你仍是我的挚友。”
白宿闭上眼,一滴泪无声落在谢情唇边。
“这些年,白前辈一直很想念你,你……回长山门看看。”
“好,”白宿哑声道,“我会去的。”
点在他眉心的指尖滑落。
“……”
“谢情?”
“……”
白宿低头,额头贴在怀中人的额头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犹如抱了一块冰雕。
“谢情,下雪了。”
他喃喃道。
原来比起不曾道别,道别本身就足够痛苦。
他甚至觉得,谢情这一次回来,只是为了弥补那错失的一次道别。
山下,许多人都停下了脚步。
“下雪了。”
“这雪好大……比从前每一次都要大呢。”
季微星坐在一块堆满积雪的石头上,盯着山顶的问剑台发呆。
“你看,就算你这样听话,他最后想见的人也不是你。”
季微星笑了笑:“可师尊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我啊。”
“别太贪心,第一个与最后一个,能有一个是我们……就该知足了。”
季微星笑着笑着,忽而面色一变,从怀里摸出魂灯。
暴雪急风迎面刮过来,他甚至来不及侧身挡住,那抹微弱的火光就被吹灭了。
师尊的魂灯,灭了。
季微星跪在山脚下,抱着一盏灭掉的魂灯自顾自笑着,路过的仙门弟子纷纷侧目。
“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他可是魔,虽然不知剑尊为何留他在此,还是快些走吧,咱们可惹不起他……”
山脚下的风雪一路朝上席卷而去。
问剑台上。
白宿抱着人,几乎整个人都被雪花盖住。
过了许久,他缓缓站起身,抱着怀里的人一步一步朝另一条路走去。
他走了很多地方,每一处都是他年少时曾与谢情一起走过的过去。
大雪不曾停息,他每走一步,那纷飞的大雪便将他的头发也染出一寸银白。
直到他走到云顶峰上的木屋前。
满头青丝尽成雪。
白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来时路,却只能看见他一个人的脚印渐渐被大雪掩埋。
他抱着谢情,坐在檐下台阶上。
檐下铃音阵阵,白宿顿了顿,仰头看向檐角下的风铃。
这枚风铃里藏着他给谢情画的第一张符,可使木屋屹立在峰顶数百年不被风雪摧折。
后来谢情觉得吵,便将风铃里的铃舌去掉了。
如今再闻铃响,却是送别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