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中一片死寂。
半晌,魔尊回过头,顶着面颊上鲜红无比的巴掌印,轻轻笑了一声。
“师尊以前斩妖除魔时,若妖魔不听话,也会这样甩耳光教训他们么?”男人伸手,死死扣住那截清瘦的腕骨,带进自已怀里,“师尊修为尽失,沧澜山那些家伙还个个如此听话,命都不要也要闯入魔宫救人,师尊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甩一巴掌给一颗糖么?”
谢情拧眉冷声道:“松手。”
“有没有?”男人愈发攥紧他,犬齿已经咬住他的耳尖,再继续下去,就不只是咬他的耳朵了,“师尊,你失去修为在沧澜山养伤时,有没有这样和旁人……”
“季微星,并非所有人都与你一般肮脏,”谢情打断他,眼珠斜斜转过来,睨着他,“也并非所有人,都能让我这般恶心。”
“……”
沉默良久,季微星眉头抽动,阴霾自眼底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如初。
“师尊恨我?”男人歪了下头,唇角勾起,似乎因这个猜测而兴奋起来。
“我不恨你,”谢情缓缓抽出被攥出红痕的手腕,面色平淡如水。
自他踏入无情道至今,从不曾恨过任何人,包括季微星。
“可我恨你啊,师尊,”男人唇瓣贴在他颈侧,指尖挑起谢情鬓边垂落的发丝轻嗅,继而喟叹一声。
声音微微颤抖,喉间滚过笑意,“若无你,何来今日魔尊?”
“你得在魔宫永远陪着我,承受我的恨意。
毕竟……师尊也不想我跑出去乱杀人吧?”季微星无比清楚,锁链也好,禁制也罢,若他的师尊当真要离开,只须以命相逼,便无人会舍得再阻拦他。
甚至季微星不得不承认,即便他的师尊修为全无被困在他怀中随意亲吻抚摸,即便恨意沸反盈天无处宣泄,可回忆深处刻入骨髓的卑怯,依然让他无法将师尊变为魔宫里的金丝雀。
师尊就是师尊,永远高高在上才是师尊。
每到情浓时,他的师尊被逼到咬紧牙关,眼尾仍旧会流露出一丝不屑与冷意,即便是季微星也无任何办法。
所幸,唯一对师尊有用的威胁,就是人命。而季微星从不在意人族生死,可以用此得到师尊不情不愿的安抚。
这样的甜头尝过一次,再难戒除。
“师尊……”高大的男人低头埋在谢情肩窝,妄图将自已装成回巢的倦鸟,在榻上卖弄可怜,贪婪索求长辈的安抚。
谢情从来觉得讽刺,闭眼偏过头,床榻边的手却无声攥紧,又颤巍巍松开,反复数次,直到素白指节被另一只宽大的手强行相扣在一起。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即便后面发生种种谢情都清晰无比,却不愿再回顾一次。
左不过是些他无法理解的痴缠之术。
情爱,本是累赘,却偏偏自古以来千万人执迷不悟,最是无解。
“够了!”问剑台上,秋无垠擦去唇边血迹,冷声道,“我秋无垠输了就是输了,还不至于输不起,你们见不得季微星赢便自已上,顶着我的名义给我伸张正义也不嫌恶心!”
秋无垠收剑入鞘,目光却并未看打赢自已的季微星,仰头透过云雾,隐约能瞧见飞舟上,一抹白色身影凭栏而立,清瘦修长,如松如竹,不可攀折。
周遭万千色彩,不过陪衬。
到底该如何,才能伸手触碰到云端那抹白?
秋无垠不知道。
今日他输了。
“我不会放弃的,”他喃喃道,转身下了问剑台,步伐匆忙 ,连最后大比的结果都顾不上。
.
夜色降临时,最后一场比试终于开始。
沧澜山姜却对沧澜山季微星。
问剑台上,两道黑色身影执剑对峙几乎要融入夜色里,台下众剑修屏气观望。
风雪愈烈,吹乱衣袍,模糊视线,唯有剑光劈碎鸿蒙,撕开夜色,在飞舟之上那道垂落下来的淡然目光里追逐厮杀。
谁都不会留手。
飞舟上交谈的声音也渐渐淡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问剑台上交手的两道身影上。
姜却如今将近百岁,已是元婴中期,沧澜山同届弟子里无人出其左右,修仙界早有传闻,下一任掌门之位将传给他。
他的剑法,即便是到了谢情口中都能得到一句尚可。
只可惜当初他拜师之时,没有谢明远抱着先师牌位在谢情面前哭诉一番,否则如今的剑尊首徒未必会落到旁人手中。
季微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一战,他绝不能输。
“你打不赢我,”姜却面容是与谢情别无二致的冷漠,甚至就连剑上都挂着与谢情同色的剑穗,“趁早认输,免得输太难看,剑尊大人不高兴。”
季微星舔了舔唇瓣的血迹,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这两年,数十次试炼挑战,他从未赢过姜却。
输多了,旁人还会似笑非笑补上一句——
“你这么怕输,是怕姜师兄太厉害,把剑尊大人从你身边抢走么?”
他可以输,但师尊的徒弟不能再输了。
“你已经没有新的剑招了,”姜却一剑逼退他,冷声道。
季微星剑眉微挑,勾唇道:“我还有一剑。”
只见他左手掐诀,挥出一道剑气,却不是攻向姜却,而是问剑台旁的那棵枯树。
那剑气裹挟着纯粹的火灵根之力,轻柔没入树干,眨眼间融化冰雪催开万千朵桃花,于漆黑的夜里纷飞乱舞,环绕在姜却身侧。
姜却以剑御身,神色戒备,再抬眸时,早已瞧不见季微星的人影,只有缭乱的桃花花瓣迷人眼睛,每一片都暗藏杀机。
一簇桃花花瓣化作人影执剑朝姜却面门攻来,姜却以剑挡去,不由冷笑:“装神弄鬼。”
却倏然意识到自已后背已空。
“你输了。”
季微星自他身后走出幻术,桃花收拢于他掌心化作赤红灵力,一掌将姜却打下问剑台。
胜负已定。
飞舟上,谢情将一切尽收眼底,踩着被冻住的云雾阶梯从容走下来。
“掌门。”“剑尊大人。”
众人恭敬的问候里,季微星独自站在问剑台中央,仰头目光灼灼盯着他:“师尊,我赢了。”
一片残留的桃花花瓣朝上飘去。
花瓣碎成数瓣缠绕在谢情的袖袍上,又被他淡淡拂去,“还不算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