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弟子也曾赶来云顶峰,只是未曾见到师伯,”姜却道。
“你师尊不曾告知你符箓传音之法?”谢情愈发不悦,“姜却,你是沧澜山最杰出的后辈,来日沧澜山总是要交到你们年轻人手里,为何跟了你师尊这么久,处理事情还如此不知轻重缓急?”
“……”季微星埋头穿衣的动作顿了顿,虎牙抵在唇瓣上。
姜却是最杰出的后辈,那他是什么?
“师尊说……师伯不喜被人打搅,所以不曾告知我如何传音给师伯的法子,”姜却沉默片刻,回答道。
谢情不再多言,起身从姜却身侧走过,却又在跨出门槛时停住,扭头冷淡扫过季微星,“还不跟上?”
“师尊要带我去么?”季微星故意看了姜却一眼,笑嘻嘻道,“伏魔塔那样的地方,我也可以和师尊一块去么?会不会不太好?”
姜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浮起一丝厌恶。
不知他又犯什么毛病,谢情已没有耐心再等,召出沧澜剑御剑往伏魔塔去。
“师尊,等等我!”季微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跟了上去。
“……”
姜却站在原地许久,日光将他高挺的影子拉得极长,盖住了主位上的软垫。
他目光缓慢移到主位旁的案几上,那瓶忘记塞上瓶塞的瓷瓶,看了许久许久。
姜却忽而就想起许久以前的事。
他自十五岁入沧澜山测过灵根起,所有人都惊叹于他的天赋,说他是除剑尊大人外天赋最厉害的剑修,合该被剑尊收入门下,方才不辱没他的变异冰灵根。
于是他在外门等了一年又一年,倔强地拒绝了所有欲收他为徒的沧澜剑宗长老。
一年又一年,众人的惊叹逐渐成了讥笑。
讥笑他心比天高,讥笑他不识抬举,讥笑,剑尊大人怎么可能瞧得上他。
可那又如何,他仍旧每一月都能将那些长老首徒按在地下打,然后沉默地坐在问剑台旁的枯树下默默上药。
那日夜里,他因中途与人发生争执,迟迟未曾上完药离开,偶然抬眸却见空无一人的问剑台上飘来一抹白衣,独自执剑起舞,就连头顶枯树都催开一朵朵雪团花雀跃地环绕在那人身边。
姜却从未见过那样快的剑。
也从未见过那样清冷绝艳的剑修。
剑尊的模样并未被人画成画像在三界流传,但从看到这个白衣人的一瞬间,便能让人知道,他就是传说中高不可攀的剑尊。
姜却趴在巨大的岩石后,偷偷看了一夜,身上被雪盖住都浑然不知。
此后他每夜都会躲在那里,看着那位剑尊在月光雪色下同影子舞剑,又在日出时拂去满身霜雪御剑而去。
独来独去,冷漠孑然,谁也捉不住。
想要拜那人为师的念头愈发扎根于心底,已成执念。
十年磨一剑,姜却等了十年,终于在那次试剑大比夺魁后,鼓起勇气走到谢情面前,说要拜他为师。
然而那人只在问剑台上垂眸俯视他一眼,银色眼眸只有远处朦胧的大雪,甚至不曾将他看入眼底,冷淡地说了一句:“本座不需要徒弟。”
只一句话,便能让他数十年的偏执沦为笑话,寒霜冻彻心扉。
后来他亦释然,毕竟像剑尊那样的人,自是不屑旁人追逐左右的。
可如今,剑尊却独独收下季微星,甚至还在这间屋子里,亲自替人上药。
除了上药,那季微星可还会用妖言蛊惑剑尊与他做些什么?谁又知道呢?
这三界多少修士,谁心里没有半分阴暗心思,只不过因为那人太过于高高在上难以高攀,剑锋悬于头顶不敢宣之于口罢了。若有一日仙人坠入人间,那些人还会遮掩自已丑陋不堪的模样么?
姜却握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闭眼轻轻呼一口气后又无力松开,沉默地转身离开了云顶峰。
只怕真到了那日,他亦是丑不堪言。
.
伏魔塔位于沧澜山最高处,紫薇峰。
此处由每一任沧澜山掌门镇守,塔外设下九九八十一个剑阵,若有妖魔侥幸从塔中逃出,亦会被剑阵无情抹杀。
但这些剑阵对佩戴身份玉佩的弟子却不会误伤,故而一旦有心智不坚定者,便容易被妖魔哄骗着靠近伏魔塔,然后被当成养分分食干净。
昨日那名弟子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走运。
谢情收回剑,脚尖轻盈落地,径直踏入伏魔塔的第一层。
季微星紧跟其后,下意识拽住谢情衣摆。
谢情冷着脸回头瞥他一眼。
“师尊,我怕,”季微星无辜眨眼,“待在师尊身旁,才安心。”
“若害怕,便在外头等着,换姜却随我进来,”谢情淡淡道,“左不过是缺个打下手的仆从。”
季微星松开他的衣袖,嬉皮笑脸凑上去,“师尊,弟子突然又不那么害怕了。”
谢情不再理会他,步伐在牢房旁又停下,从储物戒中摸出一副雪白的蚕丝手套,一只手套被他随意咬在唇边,继而慢条斯理戴上另一只。
季微星拽了拽墙上挂着的鲛人骨鞭,弄出了些声响,怕师尊责怪,又立马乖巧地收回手,谁知一抬头,便瞧见谢情咬着手套的一个角,左手指尖缓缓扯过那轻薄的另一只蚕丝手套裹在右手上,下巴习惯性微抬,细长锋利的眉头微拧,眼神冰冷隐含不悦,斜斜扫他一眼。
“……”季微星猛然转过身,捂住冒血的鼻尖,牙根咬紧才不至于失态。
“你愣着做什么?”谢情无所察觉,将白玉似的左手也严丝合缝裹进蚕丝手套里,冷冷训斥道,“鞭子给我。”
季微星用力擦干净发痒的鼻尖,转过身,恭敬地双手奉上骨鞭。
谢情接过,不再理会他,抬步往牢房里走去。
季微星跟在身后,忽而问道:“师尊让我跟进来,真的只是打下手么?”
“倒不算蠢,”谢情边走边淡声道,“来日我若不在,这座伏魔塔里的妖魔大多狂躁难驯,寻常修士难以驯服,总该有人接手。”
“你是我的徒弟,自然该学着点。”
季微星愣了愣,心口莫名抽动一下。
什么叫做,来日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