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季微星反应过来，他已将心中疑问宣之于口。
“修为境界再高的修士，都有陨落一日，”谢情平淡开口。
季微星追问：“为何是陨落，不是飞升？”
“于我而言，这两者并无区别，”谢情看了他一眼，“既入无情道，生死已是身外之物。”
无情道的尽头从来不是飞升成圣，而是看淡生死荣辱，时刻能为苍生献祭。
季微星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笑嘻嘻道：“弟子明白了。”
走了片刻，他又忍不住问，“师尊向来厌恶妖魔，为何这些魔却要单独关押在此，而不是直接杀死？”
“魔修想要变得强大，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修炼邪功神魂入魔，”谢情冷声道，“而另一条，便是吞噬其他魔修的力量。”
“这些被吞噬的魔修邪念即便被吞噬，也不会消失，而是在魔修死后被彻底释放出来，继续寄生在其他修士体内。”
“唯有镇压在伏魔塔赎罪，待邪魔之气消散，方可死在沧澜剑下。”
伏魔塔内，许多妖魔承袭数任掌门，已存活几千年，魔气即便被削弱，却仍旧可怖。
前世的季微星之所以能一夜之间杀死已是大乘境的白宿成为新任魔尊，便是其吞噬了整座伏魔塔的妖魔，世间根本无人再是其对手。
就连谢情，也只能以身祭剑，穷尽神魂里的冰霜之力将所有邪魔之气封存在囚九天的牢笼里。
交谈间，第一层关押的大魔已近在眼前。
这是一只妖魔混血的鲛人，暗色魔纹爬满面颊与全身，玄铁锁链将他的上身钉在墙上挂着，唯有鱼尾无力垂落。
因为他的尾骨在压入伏魔塔时就已被人抽走，而那根鲛人骨制成的骨鞭此刻正被谢情握在掌中。
轻缓的脚步声在空旷幽冷的高塔里回荡，回声阵阵，混血鲛人似有所觉，抬起头来，唇角恶意地勾起。
“谢情。”
他念着谢情的名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鲛人族特有的吟唱尾音，仿佛从牙根狠狠碾磨咀嚼后才吐出来。
“昨日那个剑修的味道……勉强入口，但你的肉定比他美味千万倍。”
“你比他香。”
谢情面无表情停在鲛人面前几步处，手中骨鞭一甩，猛然甩在鲛人千百年都不曾愈合的鱼尾上，无数鳞片与鲜血飞溅。
鲛人吃痛，仰天发出一声怒吼。
“你把我关在这里三百年了！我吃你一个弟子又如何？！你竟还用我的鱼骨抽我，谢情你给我等着！”
“等我出去，弄死你。”
“我要让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我——”
剩下的辱骂不曾说完，谢情第二鞭抽偏了他覆盖鳞片的脸。
鲛人怨毒地盯着他，没再说话。
“等你出来之时，我会用沧澜剑亲手送你上路，”谢情拽了拽右手手套的边沿，银眸冰冷刺骨，“你吃的每一个冤魂，都给我如数吐出来。”
“季微星，”谢情鲜少这样直接唤他名讳，却比唤一声乖徒更让人亢奋。
“师尊，我在，”季微星不善地看了眼鲛人，挡住了其凝视谢情的恶意目光。
“击打鲛人腹上三寸，直到他将昨夜吃进去的灵骨吐出来为止。”谢情冷声道。
季微星摩拳擦掌，双眼发光，先从角落里拖出来唯一一张圈椅，用袖子擦干净后搬到师尊面前，然后朝鲛人大步走过去。
早就看这鲛人不顺眼，竟敢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他的师尊。
拳头到肉的闷响与鲛人的怒骂不绝于耳。
谢情撩起衣摆坐在乖徒搬来的椅子上，右手漫不经心把玩骨鞭的鞭柄，冷漠旁观一切。
直到鲛人受不住这样的折磨，终于将那名沧澜山弟子的灵骨吐了出来。
“谢情……你给我……等着……”
鲛人暂且昏迷过去，周身的邪气都淡去一些。
“师尊？”季微星将灵骨收入储物戒中，待离开伏魔塔再交给那位可怜的弟子便可。
谢情起身，微微颔首：“做的不错。”
季微星唇角勾起，幻化出来的犬兽尾巴雀跃摇晃。
不止塔外的封印，就连塔内关押妖魔的封印，也需时不时加固。
好在这些于谢情而言，都不过是随手一挥的小事。
冰霜锁链勒住鲛人的脖颈，与头顶的浮屠封印融为一体，霜寒刺骨，会时时刻刻让被锁链捆住的妖魔备受煎熬，唯一能减少霜寒侵袭的唯有消减身上魔气。
谢情不再多给鲛人半个眼神，转身踏上前往第二层的台阶。
才走了一半，尖锐如恶鬼的笑声已经传入耳内。
季微星踉跄一步连忙扶住墙，胸口抽痛，神魂险些被这笑声逼得拽离身体。
“屏气凝神，默念为师教你的清心寡欲经，不要停，”谢情拧眉道。
好在季微星虽入不了无情道，但为了讨师尊欢心，场面功夫向来滴水不漏，默念几句后果然七窍不再受其干扰。
走上二层，才发觉这竟是一只没有实体的梦妖，黑色泛红的一团黑雾在笼子里横冲直撞无法逃离，笑声却可以传到方圆十里。
这种妖生于噩梦，最爱给修士种下梦境，然后在梦中一点一点吃掉修士的神魂，吃得神魂多了，便也有了魂体。
而伏魔塔里这只，是三界诞生的第一只梦妖，已有三千年修为。
能将沧澜山弟子引得靠近伏魔塔，光靠鲛人的歌声自然不够，还要有善于惑人心神的梦妖。
谢情人未至，手中骨鞭已猛然甩出，可从前能抽到梦妖嘴上的骨鞭这次却落了空。
谢情眉头蹙起。
梦妖嘻嘻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兴奋，魂体拼命撞击寒霜牢笼。
“我看见了，嘻嘻嘻，我看见了！那个噩梦里的魔修！嘻嘻嘻！”
“谢情……你的鞭子打不到我了！”
“你的元阳已经被那个男人捣碎了，没了元阳，看你还怎么用鞭子抽我！待我从这里出去，我会告诉所有人，修练无情道的剑尊大人，竟和魔修苟合！你等着吧！”
“……师尊，他……他在说什么？”季微星耳边轰然作响，满脑子只有那几个字。
有魔修夺走了师尊的元阳。
可他随即又清醒过来。
不可能，师尊怎么可能允许旁人触碰他！
定是这个梦妖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