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季微星垂着脑袋走进来,极其自然跪在床榻边,指尖拽住谢情的雪色袍角,“师尊方才可是梦魇了?弟子并非有意在师尊屋外逗留,只是隐约听见师尊呼吸紊乱,一时情急方才敲了门。”
他仰头,脸上露出小狗式的讨好笑容,狭长深邃的眼睛刻意睁大显出一丝无辜,“师尊饶过我好不好?”
可唇瓣下不慎露出的尖锐虎牙,却能一口咬住猎物的后颈。
再如何伪装,也盖不住野狗标记领地的本性。
谢情洁白的脚从衣摆开叉处探出来,踩在季微星胸口,一脚把人踹开。
音色冷冽如霜:“这般献媚姿态,谁教你的?”
季微星重新爬回来,再次试探地拽住师尊的衣摆。
衣摆开叉的缝隙里,冰霜雪色一晃而过。
师尊的脚,好白。
“我只是以为我表现得乖一点,师尊会喜欢,”季微星垂下眼,舔了舔虎牙,懒洋洋道,“师尊不喜欢听话乖巧的徒弟吗?”
谢情唇角微扯,从左手无名指上的白玉储物戒里摸出一本典籍,丢进季微星怀里。
“给你三日时间,熟读背下这本书,”他自上而下望向季微星,平淡道,“让为师瞧瞧你有多听话,多乖巧。”
“哦……”季微星下意识以为会是什么晦涩难懂的上古内功典籍,可低头一瞧,却又愣住,“《清心寡欲经》?”
“你是我的徒弟,自然日后也要像我一般入无情道,”谢情鸦羽长睫微垂,身侧的手搭在床榻边沿,指骨修长,缓慢抚过寒冰床的冰面,刺骨的寒冷从指尖透入四肢百骸,最能叫人清醒克制。
“尘世诸多欲望,合该剔除干净。”
前世若能早早指引季微星入无情道,便能在他修为尽失后继承沧澜神剑,后续种种欺师犯上的混账事也都不会发生。
这一世,他会手把手教会季微星如何成就无情大道,让沧澜神剑承认这位继承者。
“不要让我失望,”谢情道,“乖徒。”
可他的语气敷衍散漫,不像在说什么乖徒,反而像在哄一条小狗。
季微星尚且不明白无情道这条路会有多难走,一心唯有得到师尊的认可,喜气洋洋捧着道经,盯着师尊床榻边白皙泛粉的指尖:
“弟子绝不辜负师尊期望。”
“最好如此,”谢情瞥过他怀里紧紧抱住的道经,眸中冷色稍缓,心头被旧梦激起的怒火暂且平息,“退下吧。”
“那弟子三日后再来叨扰师尊,”季微星见好就收,抱着那本泛黄的道经走出屋子,顺手替他关上门。
屋内,谢情没再就寝,闭眼打坐彻夜。
次日一早,他写了一封信折成纸鹤送去了天机阁,但愿能寻个法子让他不再做这样讨人厌烦的梦。
此后又等了两日,没等来回信,反倒是天机阁阁主亲自来了沧澜山。
“阿情,”青年面容冷肃刚毅,浓眉方脸,模样周正,黑色道袍裹着挺拔身形愈发彰显周身极具压迫的气势,只是在瞧见窗边擦拭沧澜剑的谢情时,缓了神色,“好端端的,为何会做噩梦?”
天机阁现任阁主与谢情年纪相仿,曾在沧澜山游学几年,算是谢情为数不多亲近的友人。
能被谢情赏赐好脸色的友人,除却唯一的师弟,大多是与他同路的修士,比如三百年前为苍生算尽天命自损百年阳寿的天机阁阁主。
每一次三界裂隙在出现之前,都是由天机阁阁主提前推算告知于他,才能早做准备。
前世最后一次推算的缝隙过大,已足以成为天地浩劫,天机阁阁主推算完几乎去了大半条命,从此再也无法离开天机阁,只得靠天机塔中的浮世镜续命,比起被囚魔宫的他,未尝不是同病相怜。
谢情抬眸,望向径直推门而入的陆无量。
这一眼掠过前世那百年错失的光阴,终于在对上故友担忧的面容时落到实处。
“不过是梦,你不该抛下天机阁的事亲自来一趟,”谢情将擦拭干净的沧澜剑随手丢回榻边的剑鞘里,“看守浮世镜最重要。”
陆无量撩起衣摆坐在桌案另一侧,“我此次来,并非全是为了你的梦。”
“昨日天机阁两名长老带领数十名金丹期弟子前去魔宫左护法的洞府埋伏,浮世镜算准了那左护法会在突破化神时走火入魔,本是斩除他的最好时机,偏偏这厮竟提前得知消息,强行压下突破瓶颈,反过来摆了天机阁一道,两名长老与那些金丹期弟子,尽数死于魔族刀下。”
陆无量面沉如水,“阿情,这次我本十拿九稳,只要除掉左护法,必断魔尊一臂,魔界失了一个化神期高手自然元气大失,你我也可松口气。
那魔尊神出鬼没,就连浮世镜都算不到他的踪迹,即便现身都挑在你抽不开身的时候,摆明着顾忌你不愿与你正面对上,若左护法陨落,他身为魔尊如何也该出面计较一番,否则必遭人诟病。”
“只要他出面,你我联手,必能除之,修真界心头大患可除。”
“可如今计策败露,到底是那左护法未卜先知,还是——”
还是他们的亲信里有人背叛人族,反作魔族走狗。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却你我,明远,便只有死在魔界的长老与弟子,”谢情掀了掀眼皮,看向他,“你觉得会是谁?”
陆无量:“反正不会是你。”
谢情:“不会是明远。”
“……”陆无量眉头一皱,“阿情,总不会是我。”
“罢了,此事就连浮世镜都算不出来,怕还是得从长计议,先说说你的噩梦,”陆无量从怀中摸出两个串了红线的铜板,绑在谢情右手手腕上,勒住那截雪白皮肉,“你梦到了什么?”
陆无量垂下眼帘,目光触及那节被红绳勒住的皙白手腕时顿了顿,不留痕迹挪开视线。
“一条狗,”谢情平静开口。
陆无量面色愈发凝重,“什么样的狗?”
“会咬人的混账野狗,”谢情冷声道。
陆无量无奈扶额,“阿情,你须认真回想梦境里让你困扰的东西,这根断缘绳才能有用……”
谢情唇瓣微动,尚未出声,被屋外响起的声音打断。
“师尊!弟子已背下整本经文,师尊尽可抽查功课,”季微星推开门,剑眉扬起,因为步伐轻快急切,高马尾在脑后飘荡,“师尊——”
又在触及屋子里多出来的男人时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谢情手腕上捆紧的红绳倏然断开,两枚铜钱摔落在地后滚进床底,徒留雪白手腕上残留一抹浅红色的勒痕。
陆无量沉默片刻,挑剔地扫了眼闯进来的少年,竭力维持住面上的沉稳,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混账野狗?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