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塔第六层,曾关押着魔尊的地方。
“若师尊是魔尊,那三百年前关押在此处的——”季微星不由愣神。
谢情抚摸过冰冷残余干涸血迹的锁链,“是我的师尊。”
三百年前的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三月开春时,前任掌门仙逝,谢情继任掌门之位。
五月立夏,传闻关押在伏魔塔内魔尊逃回魔界闭关修养。
十二月隆冬,长山门大弟子白宿叛逃师门,入魔。
谢情望向他:“每一任沧澜山掌门,都曾是魔尊。”
“三百年前,我在此处处决魔气失控的师父,由此获得继任掌门之位的资格。”
早在千百年前,沧澜山某一任掌门便发觉,魔是永远杀不完的。
每一百位修士里,就会有一个人被心魔所蛊惑,由此堕入魔道。
即便世间所有的魔都死绝,仙门百家失去唯一的敌人,便会内部分裂敌对,由此形成新的魔。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一人执黑白两棋,操控整个棋局,以此保证局势平稳,修真界长长久久走下去。
每一任沧澜山掌门都必须亲自杀死已经彻底失控的师父,才能继任掌门之位,魔族闹事时再以闭关的名义遁去魔界。
因而三界一直有传言,剑尊与魔尊从不碰面,王不见王。
不论前世今生,谢情一直继承先人遗志,从未有失。
唯一的意外大抵是白宿。
日日相处,随着他闭关的时间越来越多,偏偏每次修为都无太大长进,难免被亲近之人察觉出异常。
三百年前立夏那一日,谢情顶着魔尊的身份,刚处置完一个妄图怂恿魔族围猎天机阁弟子的大魔,一旁的魔侍便来告知他,说修仙界有修士入魔,前来依附魔尊。
这样的修士日日都会有,谢情见怪不怪,“让他进来。”
他千想万想,不曾想到此人会是白宿。
“尊上,”白宿站在魔宫大殿中央,笑意盈盈如旧,只可惜再俊朗的半张脸魔纹爬满,都显得骇人,“我来追随你了。”
谢情挥退殿内所有魔,红绸后银眸夹杂沉怒:“为何要这样做?”
“那你又为何要抛下你的同伴这样做呢?”白宿不甚在意,走上前勾住他的袖袍,“谢情,我只是不允许你抛下我。”
“你以闭关之由,已经十年不曾回过我的信,我想不通,只好自已来探寻答案了。”
“好在,我寻到了。”
“两个人,此道便不孤了,”白宿轻声哄他,“谢情公主,我来都来了,你总得给我个威风的位子坐坐吧?”
“至少有了我,你就不用像你师尊一样,逼着自已入魔,最后魔气失控死在你剑下,多残忍啊。”
事已至此,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偏偏除却三界矛盾,吞噬一切的裂隙开始降临人间,天机阁早有预言,此裂隙早晚会成浩劫。
前世谢情早已打算,待来日自已陨落,魔界大乱,便由白宿夺去魔尊之位,他相信白宿有这个本事。
已经有一个白宿,他不想再牵扯进任何一个人。
可这一切,都被季微星那厮打乱了。
季微星杀了白宿,破坏了他所有的谋划,还将他掠去魔界施展所谓的报复。
混账东西。
谢情冷冷瞥了季微星一眼。
季微星被这一眼看的心跳乱窜,又后觉出一丝寒意,无辜歪头:“师尊?”
谢情不再看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师尊脖子上的莲花,当真是被魔气染黑了么?”季微星故作轻松地凑上去,笑嘻嘻问道。
“不是,”谢情抬手,指尖擦过那朵莲花,带走一大片墨汁,“我曾尝试过像师父一样吸收伏魔塔内的魔气,并让梦妖蛊惑我入魔,都无法成功。”
后来查了古籍才知,因体内灵力太过纯粹,又修无情道太久,无丝毫邪念,魔气根本无法入体。
换而言之,正到发邪。
于是谢情只好用墨汁涂黑,伪装魔纹。
好在大事小事都有白宿替他出面,他偶尔现身威慑一下不安分的魔,至今无人质疑他的身份。
“你比我幸运,”谢情淡声道,“你不必杀死自已的师尊。”
“待来日我仙逝,自有白宿继任魔尊,你只须守好沧澜山,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剑修。”
“也就只有师尊会觉得我幸运,”季微星笑着摊手,自动忽视他话中‘仙逝’二字。
“也许是因为,你并非我见过最命苦之人,”谢情顿了顿,抬手按在他的肩上,拂去残余的碎雪,喃喃道,“又或许为师此言有误,众生各有苦处,真正幸运之人,不会降生在人世间。”
季微星圈住他的手腕,不动声色,“那师尊也有苦处么?修无情道,也能尝到苦么?”
“不会,”谢情抽回手,“我尝不到任何苦处。”
“是吗?”季微星散漫舔唇,“可我能尝到师尊的苦,还有师尊的甜。”
谢情斜睨他,“甜?”
季微星嬉皮笑脸,试图蒙混过关,“书中有言,众生有苦自然有甜,师尊你说是么?”
谢情用剑柄敲了敲他的额头,冷着脸道:“山下的话本,要少看。”
这两年,李长老不止一次提及,季微星爱在早课时偷偷看话本。
没错,就算是驻扎在北域,沧澜山弟子也要每日上早课。
季微星两年间迟到五十次早课,在课上睡觉七十次,偷看话本一百零九次,皆记录在册。
“哎哟,”季微星浮夸地捂住额头痛呼,“师尊若敲坏了我的脑袋,可就无法继续挖仙草了。”
谢情半眯起眼:“挖仙草也能让你乐不思蜀,难怪剑法与修为毫无长进。”
“很遗憾,你在北域过得太快活,李长老说他管不住你,只能将你遣返沧澜山。”
季微星堪堪压下嘴角的笑容,故作遗憾,“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谢情转身,踩着伏魔塔盘旋而下的石阶,往下走去。
季微星紧跟其后,“师尊,那你腰间的剑,莫不也是沧澜剑染了朱砂假扮的?”
“嗯。”
待回到云顶峰,两人迎面撞见姜却从东边的屋子里走出来。
谢情淡淡道:“这孩子腿受了伤,还执意要来学剑,只好在此暂住。”
“哦,这都是小事,”季微星笑道,“徒儿一点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