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情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掀开腿上的毛毯,从脚边的炭盆里拿走拨片,对着魂灯中间那抹被人爱惜了百年的灯芯用力压下。
银色火焰灭了,纯白的灯芯被拨片压过后也染上黑炭的颜色。
谢情满意地将拨片丢回炭盆。
魂灯又亮了,银色火焰嚣张地在他眼皮子地下扭来扭去。
谢情捡回拨片,再次压灭魂灯。
几息后,魂灯再次亮起。
他耐心见底,被这不听话的东西弄得心烦,干脆拿起魂灯走出屋子,随手将其丢进了小水塘里。
魂灯不甘心,却也只能偃旗息鼓,沉入水底。
“道长……”蓝月捂着被砸的脑袋从水塘里探出头,“那个瞎子就这样丢在后院,若是他半夜醒来跑了怎么办?”
谢情斜睨他:“跑了才好。”
“他若是发现道长抢了他的灯,会不会把我们杀光?”红雨小声问。
谢情淡淡道:“不会。”
蓝月哦了一声,好奇道:“道长认识这个人么?”
谢情薄唇微动:“不认识。”
“道长……昨日刚发芽的灵茶又蔫了,”红雨从菜园子里跑出来,抹着眼泪道,“道长的灵茶何时才能喝上呀?”
“无妨,”谢情道,“去山下买也是一样。”
半个月后,菜园子里的灵茶种子都死光了,两只鲛人只得重新又翻了一遍土。
谢情立在篱笆外,一手翻开种地秘籍,认真念给两只鲛人听。
“这次的秘籍可是我从枫溪镇上最大的书店买来的,定不会错的!”
两只鲛人哼哧哼哧翻土埋种子,谢情说一句,他们便乖乖做一步。
“做得很好,”谢情淡声道。
下一瞬,后院一道魔气冲天而起,谢情刚转头,那魔气就直直朝自已冲了过来。
半个月没点动静,他险些忘了后院里还丢了个半死不活的魔。
“道长小心!”红雨立马挡在谢情身前。
然而这鲛人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在鲛族里还未成年,即便鲛人天生拥有非凡的战斗力,却也打不过面前这位怒发冲冠理智全无的大魔。
季微星掐住红雨的脖子,魔纹爬满整张脸,朝谢情的方向咧开唇角,笑意阴狠,喘着气道:“把魂灯还给我,否则……我现在就把两只蠢鱼宰了煲鱼汤。”
“道长……怎么办?”蓝月抓住谢情的衣袖,眼眶微红。
谢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指尖在蓝月手心写下几个字。
“我们道长说,放开他,否则就把你的魂灯丢了喂狗。”
“……”季微星下颚紧绷,胸膛剧烈起伏,手背上每一根青筋都已暴起,魔体内滔天魔气不受控制朝外乱窜,僵持半晌,他却因为这句话收敛了所有魔气,恢复嬉皮笑脸的姿态。
“哎呀,都是误会。”
他放开红雨,无辜摊手,歪着头轻声道:“现在可以把魂灯给我了?”
蓝月看向谢情。
谢情摇头。
“我们道长说不可以,”蓝月冷哼。
“你们道长?”季微星笑了笑,随口道,“你们道长是哑巴?什么都要你说?怎么,如今的修仙界随便一个修士也敢称自已是道长了?”
这次不需谢情指示,蓝月已经生气地叉起腰:“我们道长才不和你们魔修说话!你的魂灯在道长手里,而且是道长好心收留了你,你给我客气点!”
“哦。”
季微星微仰着头靠在身后长廊的柱子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容我客气地问一句,你打算何时把魂灯还给我,魔的耐心可不多。”
蓝月还没开口,他又笑嘻嘻补充:“你们两条脑子都未开化的蠢鱼,加上一个连修为都没有假冒道长的哑巴修士,想要用魂灯要挟我,左不过就是有些事做了怕污了你们人族修士的手,让我这只魔充当手中刀好撇清干系。”
“说吧,是要杀谁,还是要找谁报仇?又或是……想要我去寻什么稀世仙草法器?”
谢情看了眼光秃秃的菜园,蓝月眼睛一亮,瞬间心领神会:“我们道长说,只要你把我们菜园里的灵茶种了,等灵茶发芽可以采摘后,就把魂灯还给你。”
蓝月满心崇拜。
道长实在是太聪明了!正好他们都不会种地,这魔修一看就又高又大,有的是力气,最适合用来做种地这种粗活了!
“哈,种地?”季微星重复这两个字,哂笑,“你知道我是谁么?你让我去给你种地?”
“我说这位道长,你不怕我用人肉给你的地施肥啊?”
谢情继续在蓝月手心写字。
“道长说,你敢用脏东西弄脏他的地,他就把你的魂灯也丢进死人堆里。”
“……”季微星扯了扯唇,所有阴冷的杀意都收敛在漫不经心的笑容下,“好,很好。”
“不就是块地么,我种。”
待他拿回师尊的魂灯,便是这些人丧命之时。
季微星慢吞吞踱着步子,跟着那两条蠢鱼走进菜园,中途还被拱门上垂落下来的贝壳撞到了额头。
他忍。
待他拿回师尊的魂灯,先砸了这破门,然后砸了这破菜园子,再杀人灭口。
两条鱼丝毫未察觉他越来越晦暗不明的脸色,叽叽喳喳在耳边教他如何种地。
两条鱼,教他种地。
季微星气笑了,咬着后槽牙,念着师尊的名讳,方才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听懂了吗?”蓝月不满道,“我们道长的灵茶可是很难种的,你行不行呀?”
“这人看着人高马大,怎么这么笨,道长说得对,魔修都很笨。”红雨嘀咕道。
此时正是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又逢人间七月最热的时候,季微星热的浑身发汗,不耐烦地想用魔气把这碍事的土都掀翻了,蓝月立马大叫起来。
“不准用魔气!这可是灵茶,若是弄脏了灵气的灵气,道长会不高兴的!”
蓝月把铁铲塞进他手里:“用这个。”
季微星接过,在手里掂了掂,一铲子把两条鱼拍飞到篱笆外。
蓝月爬起来想再冲进去,被谢情按住肩膀。
“道长?”蓝月委屈道,“他好过分。”
“不必守着他,”谢情道。
“可不守着,他若是弄坏了道长的种子怎么办?”
“他是个聪明人,”谢情冷声道,“达到目的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谢情的声音压得很低很轻,燥热的夏风一吹便散了。
隔着篱笆,季微星蹲在土堆旁埋下一颗灵茶种子,恍惚之间听见微风中席卷而来的低声呢喃,猝然停下动作。
再要仔细听,拱门上随风晃动的贝壳与珍珠发出清脆声响,将那那声音彻底掩盖了。
“师尊……”季微星自言自语,薄唇微颤,“徒儿并非故意弄丢您的魂灯。”
“别生徒儿的气。”
篱笆外,谢情缓下脚步,身形停在原地。
“道长,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他?那个魂灯是他师尊的,听起来好可怜啊,”蓝月纠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