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沈覆卿是在诱骗,可是裴霁仍旧控制不住地被他说乱了心。
的确,他是大齐的祭酒,受大齐百姓供奉,就该一心一意为了大齐谋福祉。
外邦有外邦的君王,异族有异族的首领,他们自已的百姓,无需裴霁操心。
可是,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我幼时曾在祖父膝下遍阅群书,看到先朝连年饥荒,时任北疆太守的于洲开仓放粮,北疆以北的外邦和异族的百姓混迹于我朝灾民之中,只求果腹,于洲和北疆守备看穿了他们的身份,却依然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因此,饥荒过后,北疆以北的外邦和异族统领迫于百姓的压力,和我朝签订了互不侵扰合约,保了北境三十年太平。”
说到这,裴霁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沈覆卿,继续说道:“我曾经也和殿下一样,不明白于洲身为大齐的北境太守,治理边境近十年,所见所听应该都是异族和外邦连年侵犯我朝边境,致使我朝百姓艰难度日,为什么在灾荒来临之际,他会选择救护外邦和异族的百姓呢?”
“殿下知道,祖父是怎样回答我的吗?”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沈覆卿知道,他在等自已问。
正好,他也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教出光风霁月的小裴大人。
“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说,于洲在开仓放粮的时候,是大齐的太守,在收留异族和外邦的难民的时候,是天下的太守。”
大齐不是天下,可天下包括大齐。
若要为君,当以天下生民为已任,而不是着眼于一城一国的得失。
裴霁入世之前,曾经在裴家祠堂立过誓言,若得广厦千万间,当庇护天下万民。
大齐的百姓是天下万民,所以他会尽自已最大的可能为他们找寻公平富足。
外邦和异族的百姓是天下万民,所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蛊毒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
沈覆卿也是天下万民,所以他不能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岔路。
“殿下,如果你一定要和周金元合作蛊毒生意,那么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阻止你们。”
虽然我不想和你兵戎相见,但是我更不想看到生灵涂炭。
这句话他没有说,但是他知道,沈覆卿能明白。
沈覆卿当然明白。
不仅明白他的未尽之言,还根据他的态度,判断出自已在他心中的地位。
或许裴霁的确喜欢他,但是那点微小的喜欢,连无关之人的前景都比不过,更遑论是和他那颗忠君的心相提并论。
早就已经有了准备,沈覆卿并不因此而感到失望。
“小裴大人,关于于洲,我想给你讲一讲故事以外的事。”
“洗耳恭听。”
“天灾降临之后,北境的百姓的确吃到了朝廷的救灾粮,不是难以下咽的糠菜,而是精细的白米白面,于洲一视同仁,给外邦和异族的百姓吃的也是同样的救灾粮,他们常年居住在极北苦寒之地,连寻常的野菜都种不出,遑论白米白面,所以,他们才会对于洲感恩戴德。”
说到此处,沈覆卿不由得哼笑一声,看向裴霁的神情中,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讽意。
“小裴大人出身世家大族,想必不知道真正的民生疾苦,你可知道,当年于洲用于救济外邦和异族百姓的粮食,几乎抵得上大灾之时,江南以南数百个郡县的产粮,他在外邦和异族的百姓眼中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在北境百姓眼中是平定战火,为他们带来安逸生活的救世主,在你小裴大人眼中是一视同仁,心怀天下的正义之士,可是,在江南以南数百个郡县的百姓眼中呢?他是什么?”
不用沈覆卿再说下去,裴霁就已经明白。
在南境百姓眼中,于洲是吃里扒外的叛徒,是胳膊肘朝外拐的国贼。
“小裴大人,你知道为什么于洲的事迹,只收录于北境史册吗?因为如果他的事迹在南境大肆传颂,会对不起因为他所谓的一视同仁,而死于灾荒的南境百姓。”
于洲的错,不在他救济外邦和异族的百姓,而在于他在大齐的百姓还不能家家户户得以温饱的前提下,用本该属于他们的救灾粮,救济了和大齐有血海深仇的外邦和异族。
这是不能被记载到史书里的血淋淋的事实,裴霁没看过,所以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于洲是圣人,真正做到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却没想到,他的风月同天,代价是南境百姓的风与月。
“于洲有错,可是,这并不代表殿下可以肆意地在外邦和异族发展蛊毒生意。”
“裴霁,你还是不明白。”沈覆卿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山川一直异域,那么风月永远不能同天。”
蛊毒的确能够从根本上摧毁一个家庭,一个州县,甚至是一个国家。
可是,这有什么不好吗?
即便他们不死于蛊毒泛滥,等到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之后,大齐的铁骑一样会踏上他们的国土。
到那时,兵戎相见,百姓们才是真正的苦不堪言。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兵不血刃,让他们从内部自毁。
“等到他们从内部乱起来,大齐再趁机发兵,一定能以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胜利。”
到那时,山川尽归大齐,所谓的外邦和异族的百姓,也就成了大齐的百姓。
“我说过,我会保证蛊毒不在大齐的疆土上出现,不论是现在的大齐,还是以后的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