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覆卿进院子之前，裴霁觉得自已住的地方还算顺眼。
青砖黛瓦，曲径通幽，虽然不能完全复刻江南的老宅，却也有一番清雅意境。
沈覆卿进院子之后，裴霁觉得自已住的地方十分糟糕。
连廊简陋，瓦片斑驳，没有半点适合芙蓉花生长的条件。
“殿下来的突然，未曾着人收拾，请殿下将就着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姿态也是难得的忸怩。
沈覆卿有些好笑，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小裴提司的院子三步成景，设计新巧，便是不常收拾，也自有一番自然意趣。”
“殿下不觉得简陋就好。”裴霁松了一口气，“殿下来此，可是有事相谈？”
闻言，沈覆卿看了他一眼，生出了几分顽笑的心思，故意问道：“怎么？无事就不能来和小裴提司畅谈了？难不成你觉得，咱们之间就只有公事可说？”
不谈公事，还能谈什么？
当然是谈风月。
只一瞬间，绯红便顺着裴霁的脸颊一路爬到耳朵尖。
“殿下说的是...”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要殿下愿意，咱们自然不止公事可谈。”
他自已都没发现，这话说得比沈覆卿的顽笑还要暧昧。
沈覆卿被他的单纯取悦，不自觉地弯了眉眼。
果然是只刚刚断奶的小狼崽，心事藏的浅，稍微钓一钓就能钓出来。
若是换了那只孤狼，眼下的情势必然已经攻守易型。
侍女从外头走进，为二人奉上新的热茶。
茶香氤氲，沈覆卿闻出是他喜欢的蒙顶甘露。
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叹道：“我以为小裴提司会喜欢味道更重一点松针茶，没想到你也爱这种滋味清淡的甘露茶。”
“原先是喜欢松针茶的，只是两年前和殿下对饮过甘露茶，觉得清淡的滋味也很好，便想着换换口味，这一换，便再也没改过。”
沈覆卿点了点头，瞥见桌子上那枚倒扣着的印章，根据上面的花纹，认出是威远侯的东西，不由得起了兴趣。
“这东西难得，是从哪来的？”
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想要拿过来。
却在触碰到印章之前，被裴霁按住。
沈覆卿诧异地望向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不能给我看吗？”
他故作委屈，让裴霁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哑了声。
沉默片刻，他松了手。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殿下想看便看。”
沈覆卿拿过这枚私印，仔细看了看，又反复把玩了半刻钟，才还给裴霁。
“小裴提司相信我吗？”他笑着问道。
“啊？”裴霁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相信殿下的。”
沈覆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相信我，那我告诉你，这枚印章是假的。”
说罢，他好整以暇地等着裴霁露出惊讶的神情。
却没想到，裴霁的反应是果然如此。
这回惊讶的人变成了沈覆卿，他好奇地问道：“小裴提司早就看出这枚私印是假的？”
“不，我是猜出来的。”
林煜和梁金城的演技太差，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们带来的所谓的证据有问题。
“小裴大人果然聪明。”沈覆卿赞他一句，“你既然猜到了这枚私印有问题，那也该明白威远侯的案子不简单。”
“殿下要为他求情吗？” 裴霁目光如炬，语气直白而锐利。
沈覆卿闻言，神情有一瞬间凝滞。
片刻之后，他唇角上扬，漾出一抹笑，犹如西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
“你可是圣旨钦点的办案大臣，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我若是贸然替他求情，岂不是在为难你？”
他的尾音并不刻意的微微上翘，给他本就清冷的音色添了两分柔。
就是这点微笑的变化，平白让裴霁心底生出几分亲昵的错觉。
美色撩人，不外如是。
小裴提司在心中暗叹。
他暗自咬了咬牙，在心中默念了几句清心咒，这才勉强将那一瞬间翻涌而上的气血强行压下，不至于失态的太明显。
“是我小人之心了。”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殿下这般为我着想，真令我感动。”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小裴提司怕是感动的有些早了。” 沈覆卿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故意顽笑一句，打破了这略显沉闷的气氛，“我虽然不会替他求情，但我希望小裴提司能给我行个方便，让我见他一面。”
此言一出，裴霁愣了愣，待反应过来，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感动早了，殿下这才是真的在为难我。”
要知道，威远侯如今可是犯下重罪，被视为朝廷要犯，没有皇帝的圣旨，除了专门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任何人都不得随意探视。
沈覆卿提出的这个要求，可比求情棘手多了。
看出他的犹豫，沈覆卿并不失望。
相反，如果裴霁能轻易答应他这个有违国法的要求，他才真的要失望。
“小裴提司，我自然明白你的难处，但我此去，并非是为了干预案件的审理，更不会借机救他出来，我只是有些话想要亲自问他，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他故意放低了姿态，声音也愈加温柔。
一方面，是皇权至上与国法尊严。
另一方面，是沈覆卿唯一一次请求。
按照裴家忠君爱国的道义准则，裴霁该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可真到了做选择的时候，裴霁愕然发现，沈覆卿才是他的第一选择。
他忽然生出一点不着边际的猜想，沈覆卿是不是早就看出，自已对他和对旁人是截然不同的态度，所以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登门拜访，向自已提出堪比徇私枉法的请求。
他果然像一条美人蛇，不需如何接近，本身就已经足够危险。
可偏偏，危险又是他最引人沦落的艳。
沉默蔓延在小花汀，半晌，裴霁终于打破凝滞的气氛。
“明日巳时三刻，我会在京兆府后门等候，届时请殿下遮住样貌，我会带您去见您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