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添不添麻烦的问题,阿舟,她是人鱼,你到底知不知道?”陆与川加重了语气,“你说的把她带到岸上来跟你一起生活,就是把她从广阔大海里带出来,关到一个闭塞的储水箱里?”
“川叔,你到底想说什么?”疏舟不理解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如果粼粼想回海里,我也会送她回去。但是川叔,粼粼自己也说,她想和我一起生活,她也想到陆地上来,她也想看看人类的世界!”
“人类的世界,你指的是那个小储水箱,还有几十平的房子吗!”
“川叔!”
陆与川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句话,说完也一下猛靠在座椅上,沉闷地呼气,看上去不再愿意和疏舟谈这个话题。
今天这一出完全是疏舟意料之外的,原本他还在担心小人鱼没有来是不是出事了,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被表叔吼了两句。
“储水箱我还是会买,希希和她爸说了,过几天就会把储水箱送到家里。”
疏舟呼着气,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注意到陆与川听到这话后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担心我照顾不好她,或许也担心我们会给你添麻烦,但是川叔,”他打开车门,背对着陆与川,“我们一起生活的六年里,我从没这样让你担心过。”
陆与川神色微滞。
“相反的,作为长辈亲戚,你从没好好照顾我,还总是给我添麻烦。”
他关上车门,最后“添麻烦”三个字被“嘭”的关门声盖过,似乎是疏舟以这样的方式来倾诉他这六年里带给自己的麻烦与困扰有多重。
陆与川神色难堪地垂下眼眸,双手紧握着着方向盘,心里没有羞愧是不可能的。
从航海队里出来后,没有了强制要求的规律作息和船队准点提供的一日三餐、生活帮助,陆与川过了整整两年的落魄生活。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离了别人,自己连自己的生活都顾不好。
疏舟的出现,也是给他乱七八糟的生活带来了整洁,恢复了正常。
就这点来说,疏舟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有什么资格去操心疏舟的决定、去干涉疏舟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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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粼粼躺在深夜的礁石上,平视着和深海一样漆黑无际的夜空。
今晚天气很好,天上的星星在她的视线里都清晰可见,一闪一闪的。只是可惜今晚是新月,看不到月亮的影子。
海风很大,游到浅海时她便感觉到海面被风吹拂着向前,水流也跟着风的带领朝着不知名的远方淌去。
余粼粼就是看准这样清朗有风的时刻出海的。
或许是和疏舟相处得久了,这回在无人的夜里出海,她倒是不像刚成年时那样时刻防备又小心谨慎了。她大大咧咧不管不顾地从海里探出头,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望了眼附近的海面和沿海的沙滩,没有人,便首接游到礁石处爬了上去,仰面躺下。
她没有把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浸在海水中,连鱼尾也没有。就连那一头海藻般的烟灰色长发也压在背后,手尾舒展着,甚至还唤离了礁石附近的潮水,不让任何一点溅到礁石上水花沾到身体。
阵阵海风带走了她身体上残留的水珠,脸上痒痒的,余粼粼伸手抹了一把,是被风吹干了的发丝拂到了脸颊。
——曾经和疏舟在夜晚碰面时,她全凭头发的轻重来判断是否上岸太久,该回海里润一润了。
但是今天她没理。
相反的,余粼粼还胡思乱想着,人类女性的头发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松松软软的,被风吹到脸颊又痒痒的。
或许是海风温柔,耳畔又有潮汐的清浅呼吸,她躺在礁石上,反正也看不清什么,不如就闭眼小憩。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粼粼感觉到鱼尾上一阵轻微的痒,下意识伸手去摸,只见却触到了的鳞片末端。
她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
“干了吗?”
余粼粼捏着那片末端的鳞片,用了些力,却没法像那次在陆与川货车上的时候一样,毫不费力又毫无感觉地脱落下来。
相反,她试着再用些力气,长在皮肤上的那一端还冒出了丝丝的疼意。
“……还是再等等吧。”
她又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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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余粼粼自己也未曾发觉自己竟然一头睡过去了,像人类似的,再次醒来时,耳边的潮水声里还多了几声鸥鸟啼鸣。
她睁开眼,入目的己经不再是漆黑的夜空,而是灰暗灰暗的,海之尽头冒出丝丝微光,驱逐着天空中被幽暗深海入侵的墨色。
天亮了。
在海洋生灵的眼里,天边出现第一抹微光时便是天亮。
余粼粼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身体到处都有些隐隐的痛,身上因长时间缺水而翻起的鳞片比夜里时多得多。
“差不多了吧……再等就要日出了……”
她的声音微弱,由于缺水,身上到处都没什么力气。
但她可没时间再等下去了,等太阳从海之尽头出现时,人类就会一个个来到沙滩上。
她西处望望,确认无人,再一次伸出手捏起一片翻起的鱼鳞。
“嘶……”
脱落不了,依然有痛感。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眼下无论如何都要把鳞片拔下来。
余粼粼指尖紧紧捏住鳞片,忍着痛用尽力气往外拔,鳞片嵌入的皮肤也越发疼痛,她咬紧了唇,眼看着那一缕金光就要从海面漏出,心一横,用上了手臂的力量往外一扯——
“啊!”
她感觉到拔掉的鳞片处有什么流了出来,凉凉的像海水,可又不像海水那样,有点稠。
余粼粼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她的呼吸被疼痛搅乱了,颤抖着呼吸也颤抖着手,指尖却稳稳地、牢牢地捏着那片沾了朝霞色的鳞片,划破了自己指尖。
她看见鳞片上的朝霞色染到了指尖上,又如雨滴般落到自己的鱼尾上,把鱼尾也染成了朝霞色。
“好痛,好痛……”
不知是拔鳞片时残留的痛还是被朝霞染上鱼尾时的痛,余粼粼快被痛得睁不开眼。
在太阳金光照到尾巴尖的时候,她被光刺了眼,晃神间发现,自己的鱼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