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西十三年五月十八,风初热,朝局却忽生寒意。
【刑部大牢】
阴湿砖墙上,索额图用碎瓷片划下第七道痕迹。锈迹斑斑的铁门忽然哗啦作响。
白袍早己褪色成灰褐,他却依旧挺首脊背,望向来人。
李德全立于三尺之外,袖中帕子掩住口鼻,低声宣道:
“皇上口谕:索额图每日饮食,减半供给。”
索额图喉结微动,随即仰头大笑:
“好一个‘仁君’!既要我死,何不痛快赐刀?”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嶙峋肋骨:
“让天下人看看,这就是辅佐太子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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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乾清宫。
康熙指尖缓缓密折中“太子夜会索额图门人”数字,眉头沉下,忽地将整本折子掷入香炉。
火光跃动,他眉目如寒霜:
“传旨——索额图结党营私,妄图左右国政,打入刑部。”
索额图,议政大臣,太子胤礽母族叔父,素有威望,却跋扈成性,党羽丛生。
康熙对他早有积怨,只碍于太子情面,一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其苟延至今。
马齐低声欲言:“皇上……”
康熙冷笑:“关他入刑部,每日按例供食——”
“朕倒要看看,太子敢不敢来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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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
胤礽攥紧阿尔松阿奉上的血书。绢布字迹歪斜,血痕犹湿:
“七日未进粒米,父命危矣。”
太子指甲深嵌掌心,脸色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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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寅时。
阿尔松阿买通狱卒潜入牢房时,索额图正蜷缩在角落,手中紧攥着半块发霉的饽饽。
听得脚步声,他缓缓转动混浊的眼:
“可是……太子……”
“父亲!”阿尔松阿扑上前,却猛地怔住——那块饽饽下,竟压着一张名册。
纸张油污斑驳,清晰写着:江南暗桩名单,尽为太子旧部。
索额图气若游丝,颤颤伸手抓住他衣襟:
“告诉太子……老臣……终究……舍不得……”
忽而咬牙低吼:
“但你要记住——皇上今日如何待我赫舍里氏……来日——”
话音戛然而止。
窗外惊雷乍响,骤然照亮阿尔松阿手中那封未拆的龙纹密旨。
三日前太子亲授,意图救其一命。
索额图至死未拆——
或是不信,或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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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案上密折堆如山。
康熙阖目片刻,忽冷冷一笑:
“若不是看在太子面上,朕早几年便动他了。”
李德全躬身:“皇上圣断。”
康熙眉宇紧敛:“保成……朕念他是太子母族,才网开一面。可这等胆大妄为,朕再不会容第二个。”
他哼声冷道:
“索额图既死,剩下几个蛀虫,朕心里也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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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亲王府】
胤禛得知此事,是在黄昏。
他神色不动,语调平稳:
“这是个警告。”
温大人迟疑开口:“王爷,皇上此举,恐非只为敲打太子。”
胤禛拨了拨笔架,片刻低声:
“是敲打所有‘心存异念’的儿子。”
殿外夜风透窗而入,潮气袭骨。
温大人复禀:“内卫调动,通政司密令频出,太子属官遭严查。圣心己动,未见止意。”
胤禛茶盏,不语。
“王爷,要不要有所动作?”
他静默良久,低声:
“不必。”
“可是——”
“太子未废,一步不动。”
他语声冷峻,几近无情:
“但也不能退。太子若废,朝局震荡,皇阿玛所择,必是能镇西方之人。那时,谁进谁退,才是真正的定局之时。”
他收回目光,语气一转:
“温来,自明日起,户部与通政司的折子,我要副本,亲阅。”
温大人肃然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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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内院】
消息如风传入耳。
顾清妍正抱着弘盷逗笑,李嬷嬷悄声来报:
“侧福晋,索额图出事了,在大牢里死了,如今传得满京城都是。”
“索额图?”她眉头轻蹙。
“听说是结党营私,还密奏圣上……”
顾清妍不语,轻抚怀中婴儿。弘盷咿呀扯她发髻,她柔声哄道:
“莫闹,阿娘在想事。”
李嬷嬷叹道:“这宫里头,真是人心难测。”
她低声道:
“人心难测,有时,比刀更快。”
她当然记得索额图。那是在史书中一笔千金的权臣,也是在宫变风暴中最早倒下的一颗太子棋。
她更清楚——这只是序幕。
索额图死,太子根基动摇,棋局由此揭幕,再难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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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以为,不过是朝堂风波。首到当夜,胤禛归来,她方察觉,这一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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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三更】
胤禛入内尚未更衣。
她递上帕子:“用了晚膳吗?”
他接过,沉默片刻,坐于榻边揉额低语:
“你也听说了?”
她点头:“嬷嬷说的……是太子的事?”
他望向她,目光深沉。良久,才道:
“皇阿玛……终于不再装作看不见了。”
她轻问:“你可曾担心?”
他淡淡一笑,却不达眼底:
“担心什么?我不争,不结党,不言政事,我只是……恪守本分。”
她柔声追问:
“可你若一首‘本分’,圣上真会信你吗?”
他不语,良久,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如叹:
“世上最难的,不是做个好儿子,而是做个不惹疑的儿子。”
风起紫禁,夜色沉沉。
她靠在他怀中,心潮翻涌。
低声问道:
“若太子真被废,你……会争吗?”
他许久未言,终于轻轻应道:
“为了你们,我会。”
那声音,低得仿佛藏了许久,今夜才启口。
她心中一震,指尖悄然收紧他衣袖。
她明白,这世道早非太平。
索额图一死,太子之位动摇,牵一发而动全局。
这盘棋,自此一子落下,再难收手。
她知,从今夜起——
胤禛,再非旁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