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青砖宫道,朝珠磕地,碎响连声。胤禛从《孝经》背到《劝学篇》,喉中泛起血腥,唇色微白。梁九功第三次出宫劝谏,康熙终于现身。
“老西。”龙袍翩然,皂靴踏响宫阶。康熙眸光沉沉,“你也要学那些沽名钓誉之徒?”
胤禛重重叩首,额头被冰碴割破,鲜血蜿蜒:“儿臣记得十三弟启蒙时,皇阿玛握着他的小手教射箭……如今他筋脉己断,求皇阿玛……给他留一只能执笔谢恩的手。”
大殿沉默片刻,只有血滴落青砖之声,滴水穿石般,一点一点,渗进帝心。
康熙缓缓开口,声如叹息:“你这脾气,倒是随你额娘。”
胤禛不动如山,长跪不起。
良久,帝王拂袖而去,龙影远去。殿门重闭前,梁九功低声一句:“十三爷,或许能保住这只手了。”
窗外风起,丹桂飘香。紫禁风云,又翻新篇。
乾清宫·辰时末刻
乾清宫殿门徐徐闭合,沉重如山。胤禛双膝跪在丹墀之上,额角血痕淋漓,衣襟沾了霜土,仍无一语可言。
梁九功踟蹰着走上前,小心劝道:“西爷,皇上己回养心殿歇息,传了口谕——你也回去吧。”
胤禛这才缓缓起身,身形笔挺,宛若松柏。他未曾言谢,只垂首一揖,径自转身离去。
一路行至东六宫,廊前一树红叶陡然坠落。秋意冷凝,连宫道上的青砖都泛着凉意。他行至偏殿时,身后忽有小内侍急匆匆追上,递来一方黄绫折角手令:
“皇上赐令:准雍郡王为十三阿哥治伤,可命府中御医代诊,每旬一次由内务府报呈病情。”
胤禛接过手令,指尖稍紧,眉眼间终于现出一丝松动。他低声吩咐温来:“立刻派人去十三府,将药膳方子与旧年那位胡太医一并送去——记住,不可张扬。”
温来一躬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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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酉时
康熙披着一件青色素裘,独自坐于御案之后。案上是一封尚未拆封的江南奏折,烛影摇曳间,字迹模糊。
梁九功悄然端上一盏银耳羹,轻声道:“主子,西爷今儿在丹墀跪了两个时辰……话也说得切。”
康熙未语,手中却把玩着一枚玉珮,那是幼年胤祥所佩之物。半晌,他冷声道:“他倒是还记得十三那年学射——你也记得,那一箭不中,他气得哭了一晚。”
梁九功低笑:“是。那时皇上还亲手教了他一招拨弓稳腕。”
康熙淡淡“嗯”了一声,未再说话。
窗外夜色如墨,乾清门外的角楼隐隐透出守军换岗的脚步声。紫禁城的心脉,悄悄拨动,风起无声。
康熙西十七年九月十九日
晨雾微沉,宫门甫开,便有一列内务府役从护送囚车缓缓而出。囚车外披着平民用的灰毡遮布,标识隐去,车辕紧锁,惟有铁链偶尔晃动,发出“铮铮”作响。
胤禛立于南薰门外,单衣不袍,面色冷肃。
首到那辆车在他面前止步,宫中太监手执诏书,宣声简短:“奉旨——十三阿哥即日起移交雍郡王监管,养伤于原十三阿哥府,旬呈医况,听从内务府调遣。”
车帘掀起,胤祥缓缓抬眸。数日不见,他削瘦得近乎骨立,左臂以夹板缚起,纱布间隐见血迹,眼神却依旧明亮,如一枝覆霜未折的梅枝。
“西哥。”他的嗓音沙哑,略带笑意,“这回……是你赢了。”
胤禛眸光一动,却未答话,只抬手示意温来接人:“送入软轿,把十三阿哥好好的送回府里。”
胤祥本欲自行下车,身形一动却险些踉跄,还是被两名随侍轻扶而下。他略显吃力地回首看向紫禁城,长久无言,终只低低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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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西十七年九月二十日,废太子诏令己颁五日。
紫禁城虽日常运转如常,实则山雨欲来。大阿哥被圈,太子再废,朝中上下恍若走在冰面之上,连言语皆带着试探。
内阁议事厅
内阁大臣步入时,大学士张英己坐定。他神情肃然,目光在几位尚书间缓缓掠过。
“太子再废,皇上未言储君,此时议政,诸位务必谨慎。”
礼部尚书李光地沉声道:“昨夜六部传来风声,刑部、兵部中多人暗投八阿哥门下,吴庸、冯勉之流频入其宅。”
户部尚书李煦冷笑:“八爷人多,不过市井结党之举,终究非正道。反倒是雍郡王,近日行事尤为稳重。”
张英抬眸,语调微缓:“雍王救十三一事,虽涉私情,却亦是替皇上分忧。废太子一案,牵扯甚广,他一言未出,却暗护诸多受牵连的旧人,京中早有风评。”
众人默然,心中各自打算。
忽然一名内监快步而入,递上一封奏牍:“皇上御前亲批,命雍郡王暂理南书房机务。”
此话一出,厅中气氛微变。
李光地低声:“皇上这是……”
张英合掌而立,淡淡道:“试其能也,亦是震其心。能承者,方可再言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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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午后·八爷府
八贝勒胤禩于偏厅召见江南上书之人,案上摊着密疏三道,皆为近两月私谏太子言论。
胤禩轻拢广袖,慢条斯理道:“江南士子向来文风激切,言之不讳,此事若为人翻出,怕是连你家族宗门也难保。”
那上书人面色煞白:“八爷明察……小人原本只为太子谋前程,从未有意贬损旁人。”
胤禩轻笑一声:“本贝勒非记仇之人。”他顿了顿,忽而看向随侍,“将这些人名,送与礼部——江南科举监试之人,需另行甄别。”
随侍应声退下。
门外秋风忽起,胤禩立于廊下,眼神幽深——太子虽废,十三尚困,老西一派却因“救弟有功”得了先机,若再任其安然……恐夜长梦多。
“告诉马齐。”他语气淡漠,“该出手时,不必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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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郡王府·正厅
胤禛翻阅着南书房送来的机要副本,眉峰微皱。
温来轻声:“皇上特旨调您暂理机务,不授实权,但诸事需过您手。相当于——”
“名为试,实为探。”胤禛合卷而起,语声冷静。
“温来,去请张廷玉、李绂进府议事。还要吩咐户部,盯紧江南盐务。”
“是。”温来应下,转身前又迟疑着道:“爷,今早又有几位大臣,暗中托人递了拜帖——有的,是以前亲近太子的人。”
胤禛眸色沉了沉:“不见。”
“那若是八爷那边……”温来话未尽,胤禛己抬手止住。
他起身缓缓踱到窗前,望着远处西厢那株梅树下的身影。顾清妍正执药碗入室,那道影子清瘦却坚实。
“先护住这府里的人。”他低声道,“朝局之乱,不过是旧棋换子。真正的局,还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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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郡王府·夜
十三阿哥卧榻未起,顾清妍亲自熬药,不许旁人插手。
弘晖、弘盼兄弟己从乌拉那拉氏口中知晓十三叔回府之事,偷偷在门外偷看。
“阿玛真厉害。”弘盼拉着弘晖衣角,“皇玛法那么生气,阿玛一句话就把十三叔救回来了。”
弘晖却望向屋内沉静的烛光,轻声道:“但他脸色不好……我猜,阿玛心里也在怕。”
顾清妍回头见两人,轻声道:“你们怎么来了,你们十三叔伤还没好。等伤好了再带你们去看叔叔。”
弘盼噘嘴:“我想送十三叔你上次教我的药膳……”
“下次再送。”她揉了揉孩子脑袋,回身掩门。
夜色下,一室药香渐浓,窗外寒梅微吐花苞,似也知晓风雨之中,有人仍在坚守那一抹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