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雾未散
雍郡王府内,细雪初停,屋脊尚覆一层薄霜。乌拉那拉氏披着一件暗纹灰貂氅衣,步履不疾不徐地穿过垂花门,身旁紧跟着顾清妍。二人皆未言语,衣襟随风微动,身后一队太监与丫鬟鱼贯而行,脚步悄然,神情肃穆。
小太监手中或提沉甸甸的锦被、炭炉,或抬着药箱木匣,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封了黄符的黑漆食盒,护着那张装于乌木匣内的银票——那是此行的命脉之物,不许一丝闪失。
乌拉那拉氏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十三爷是阿哥中最是洒脱不羁,也是咱们王爷最亲近的弟弟。”语中虽平静,尾音却隐有压抑的凝重,“如今他落到那般境地,咱们若袖手旁观,不止寒了他的心,也叫旁人看轻了王府。”
顾清妍垂首应着,眉目低敛。她明白,这份安抚,不止为胤祥,更是为胤禛在这场暗流涌动中的一线情义支撑。
“福晋放心,我昨夜己亲自挑了几味调补气血的药材,并开了止痛祛寒之方。”她轻声回道,语气郑重,“十三爷身子底子本好,只愿这一劫能撑过。”
乌拉那拉氏脚步微顿,侧首看她一眼,语气低缓:“若这刑再不止,命或许保得住,可这双手……”她望向远方檐角未化的冰凌,轻轻叹息,“再不能执笔握弓,皇子之身,又能立何处?”
顾清妍垂眸不语,指尖却悄然收紧袖中那一纸细细折好的药方。那是她依西法秘典所拟的三剂骨肌再生汤,虽不能尽复伤筋断骨,至少可减一分剧痛、一线瘢痕挛缩之苦。
“主子。”雨荷快步上前,低声禀道,“马车己备好。”
乌拉那拉氏轻轻点头,拂去袖上细雪,由雨荷搀扶登车,顾清妍紧随其后。车厢内早己铺好厚垫与暖炉,几方药箱稳稳安置其中,檀香暗燃,香意轻微,却足以凝神静气。
车马缓缓驶出王府。蹄声沉沉,载着这一车沉重心思,驶向宫墙之外那片风雪未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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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之上
顾清妍悄然掀帘望去,远处紫禁城角门高耸,檐瓦覆霜,宫墙紧闭,守卫森严,寒意如刀。
她低声问道:“福晋……若今上始终不肯回心转意,十三爷……”
乌拉那拉氏却微微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那便叫我们这些还未失心的人,为他撑起一线生机。”
她语气不重,却似一道长线,将命悬于半空之人牢牢牵住,不坠、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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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阿哥府·前院厢房
府中人丁己寥寥,大门半掩,积雪未扫。旧日府第华堂,如今只余萧瑟。门房小厮皆被调往顺天府问讯,只剩一老仆倚杖守门。
乌拉那拉氏甫一进门,便亲自点派仆从安置所带之物:御寒貂裘挂于屏风后,药材依照药囊配伍归入锦匣,几坛老烧酒和糖渍蜜梨则被巧妙藏入炭炉下层,只待十三爷归时一并取用。
她望着那空落落的正厅,心头沉了一沉:“这里原是热闹处,如今竟冷得叫人心疼。”
顾清妍低声道:“十三爷若能回来,自有我们替他再暖起来。”
乌拉那拉氏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却不失坚定:“这些银票交给王总管。若他归来,先入静养庄子,王府愿供奉三年所需,衣食药膳皆不短。”
顾清妍默默记下,又将一封亲笔拟的诊方交给掌事嬷嬷:“若夜间频咳惊喘,可按此方用药;若左臂溃烂不止,便等我另送一味换疮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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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厅内
正厅空荡,一灯如豆,檐下风铃叮咚,仿佛岁月久静。王总管年近花甲,原是十三爷旧部,虽归内务府,却始终忠心不二。得知雍郡王福晋亲至,方请来府中残留仆从,将所带之物一一妥善安置。
见到银票与药材,他泪眼婆娑,跪倒叩首:“奴才……替主子谢过福晋、侧福晋的大恩!”
乌拉那拉氏上前亲手扶他起身:“如今府中无人主事,你便暂代管一管。这些银票并非赏赐,是十三爷安身立命的底子,一丝一毫都要细用、慎用。”
王总管连连称是,眼圈早己泛红:“十三爷最讲情义,如今连口热饭都需旁人送来……奴才……惭愧至极。”
顾清妍将药箱交予年长嬷嬷,语声温和却极郑重:“此中皆是止痛续骨之药,需每日温服三次,避风寒、忌油腻。左臂不可见冷,若伤疤紧缩,记得每日热敷松络。”
那嬷嬷接过药箱,双手颤抖,连声应道:“谢侧福晋体恤……十三爷若能回来,我们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他服侍妥帖。”
屋外寒风又起,吹得风铃铮然作响。
乌拉那拉氏起身,整了整衣袖,望向前庭:“再添炭火几炉,去祈年观上柱香,求一支静心平安签。”
众人纷纷应是,各自忙碌。
她微侧身,看向顾清妍:“走吧,咱们该尽的心,今日己尽。”
顾清妍垂首应声,脚步未动,却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扇即将闭合的朱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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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府·后院花厅
午后,雪停。听晚与听菀正围坐在西厢廊下的温室里剪花样。
听菀嫌弃姐姐手拙,一边动手一边笑:“你这对蝴蝶翅膀怎么两边不对称?”
听晚故作端庄:“我这叫‘翻飞之蝶’,哪里像你剪的,全是圆脑袋胖肚皮,倒像棉花团成精。”
雨莲在旁笑着打趣:“两位格格可别剪得太精巧,到时真叫宫里召看,咱们可没得交卷。”
听菀歪头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若十三叔叔能早些回来,也该带我们出去骑马才是。他说过,秋雪最好拍蹄声,像鼓点一样。”
听晚神情微动,却轻轻点头:“他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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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途中
马车缓缓返途,顾清妍倚在车窗,目光越过檐角残雪,望向不远处隐约可见的皇城门楼。
她心中轻轻一叹——乱世之中,权谋并起,谁能全身而退?可若尚有人记挂兄弟,有人不惜为一线希望倾心竭力,便终不会太冷。
只愿这一场风雪之后,还有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