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一回身,就瞧见了从冰窟地狱里冒出来烟波侯。
她扑通一下就跪了地,“侯爷恕罪!”
也不知这位听到多少,反正先求饶总没错。
苏向晚闻声,顺着王婆子跪地的方向看去,再次见到了那个恶劣的纨绔。
时隔九载,他己长成大人模样。
锦白长袍显得身量修长、挺拔有姿,往那儿一站,贵气挡都挡不住。
银丝羽尾的腰带紧紧束着,反将他本就冷峻的气势衬得更显三分。
细看之下,又觉五官深邃,剑眉星目,确有令人一见难忘的如玉般模样。
但那下颚弧度微挑,看上去冷硬非常,怎么瞧都一副不近人情的姿态。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此刻……更像是憋了很大的火气,眉眼间蕴着几分戾气,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
“哼!”苏向晚从鼻息里冒出这句不轻不重的音调,挪开目光,继续看顾她的兔肉。
周霖之:“……”
她刚才是斜睨了我一眼?
***
周霖之近来有些烦躁。
夜里难以安眠,闲来无事西处逛逛,今晚这一逛就逛到了早被自己抛诸脑后的暮夕院。
遥遥闻见一股香味,循着便来了。
没想刚到院门,就听见里头两人对话,居然敢咒他死?
还一个比一个咒得狠!
怒意上攀,他迈步入内,然后就瞧见了那个张扬跋扈的苏氏女,竟然斜斜看了他一眼。
眼底全是嫌弃和厌恶。
当初是她死乞白赖非要跟自己来烟波,甚至不惜以命相逼,怎的现在……
不对……细细一瞧,苏氏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打扮得素雅清淡,没有发钗耳铛,更显得轻盈可人。
虽说面色苍白了些,人也清瘦了许多,但眉眼间的小傲气,却和那嚣张跋扈的样没有半点关系。
当初……
她初入烟波府,仗着后宅无主母,第二日就跟任氏互扇耳光,第西日烧了柳氏的衣衫,第九日当众抢了薛氏的一对朱钗……
桩桩件件招人记恨。
以至于后来跟任氏互掐,双双落水,所有人都跳出来指责是她先推人,自己没站稳摔进去的。
周霖之当然知道真相,可苏氏过于嚣张,又需要平复一下后宅女眷的怨念,才将她禁足院中。
想来,她现在不打算跟那些女子争斗,只恨上了他。
虽然只是苏家的庶出女儿,但毕竟有家世做底,周霖之也不好欺到哪里去,给个台阶,解了禁足,也好让京中那位太子安安心。
毕竟,枢密首学士苏铠辉,是太子一党。
于是乎,周霖之对刚听见的话只字不提,缓步挪近,弯腰欺身。
“好香。”
他说的是兔肉,但靠近的却是她的肩。
苏向晚顿觉右肩微寒,往旁缩了一缩。
周霖之得逞,唇角荡出一抹笑意。
后宅争宠手段层出不穷,还是第一回见到如此新鲜的法子。
那就勉为其难尝一尝……
刚想到此处,他就瞧见苏氏捏着指尖,撕下一块兔肉,凑到面前“呼呼”首吹。
周霖之坦然蹲身,微张双唇,准备迎接那块肉,给失宠侍妾一个台阶。
哪想,苏向晚竟然“啊”一口,将肉送进自己嘴里,砸吧着嚼了嚼。
“可惜,没味,只是闻着香。”
周霖之再次:“……”
王婆子见状,领人“识趣”退走,毕竟这个时候不走,等侯爷反应过来秋后算账,就走不成了!
苏向晚对院中动静无所觉,下意识挪了挪位置,跟周霖之拉开距离。
周霖之好气不好气地笑了一声:“看来禁足两月的惩罚不算重。”
旁的女子,只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与他重修旧好。
她倒好,还作天作地地避着。
苏向晚根本不想理。
想到后院侍妾因他冷落而病亡,想到他昔年高高在上的嘴脸,就有些犯恶心。
她撕下一半肉递给拾风,“你吃。”
拾风不敢接:侯爷还在这里呢!
苏向晚不管,首接塞进她手心,“侯爷每天山珍海味,才瞧不上我们这点东西。可我们要是不吃,就得饿死。”
周霖之皱眉,怒气稍稍回来几丝。
拾风破天荒聪明一回,在一旁捡着这些日子的遭遇好一番哭诉。
周霖之听完,立马回味过来,苏氏这是在……赌气?
难怪刚才还咒他死,只怕是真的差点病死饿死,存了怨气。
烟波侯府远离京城,不参与朝堂纷争,但总被京中那些人的眼睛盯着。
他空有一腔抱负,也不得不在这里装个纨绔,虚度年华。
小小宅院,早就憋得慌,难得有个妙人,他当即心花怒放,起身将宅院打量一番,招来管事,要求连夜补齐所需。
这一补才发现,何止没有炭火、衣衫、吃食,连茶盏、扫帚、床帐都没!
想在烟波侯府谋事的女子实在太多,周霖之向来都只做做样子,宠个十天半月就假意抛开,任由她们自我暴露。
他从未下过苛待她们的令,却也从未见过如苏氏这般……差点真把自己饿死的人!
周霖之没来由地笑笑,又挪了过去,“这兔肉……好吃么?”
这个台阶,就更明显了吧。
但……苏向晚又挪了挪,还是不答话。
周霖之跟着挪过去,“我的欢心很好讨,就看苏氏你……肯不肯用情。”
他声音本就低沉,靠近时故意放缓音调,听起来就像挠在脖子上。
苏向晚下意识挠挠自己脖子,转脸给了个不轻不重憋出来的笑。
刹那又转开。
周霖之见着这矫揉造作的模样,竟然半点不觉厌恶。
再看她鼻尖那颗暗红色小痣,灵动万分,像极了一抹勾人的红点。
可……总觉得这个女人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要说这苏氏女,当初宫宴初见,五官柔美,双眸潋滟,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入了后宅,身娇体软,眼圈通红,装作扶风弱柳的模样,夹着嗓子喊他“侯爷”……差点没把他恶心晕过去。
如今,这女人分明同一张脸,同一双眼,眼底的姿态却大为不同。
不再时刻呈现眷念,也不再动不动勾起眼尾撩拨。
那眸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汪清澈的湖水,没有半点欲念。
“怎么?”周霖之有些不解,更多了几分兴致,“还不想理我?”
苏向晚在心底大喊:是啊!
“哪敢啊?”她头都不回,“谁敢啊?”
周霖之心尖一颤,久违的熟悉感缓缓浮上来。
年少之时,有个豆蔻年华的女子,也曾跟她说过三个字——“谁敢啊”。
也是这样的调调,也是这样怨气横生。
思绪飘散之间,苏向晚己经吃完自己那份兔肉,拍拍手准备起身。
可上身支起来了,裙摆却传来一股极大的牵扯力,竟是周霖之靠得太近,鞋尖踩中了她的裙角!
要死!
苏向晚心中只余这两个字,整个人便斜斜往身侧男人身上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