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霖之换了一身黑衣，在蓝玉的带路下，将自己藏于黑夜，穿过两条街巷，来到一处酒肆，从后门进去。
此乃禾州，己入江林王地界。
再向西南，过三州，便是肃王封地。
周霖之己经不能再南行。
再耽误下去，就会迟了入京时机。
若行踪暴露，被人逮住把柄，告他和肃王世子私联谋反，就百口莫辩了。
酒肆后院，阁楼之上，灯火通明。
周霖之踏着阶梯向上，步子沉沉，行到二楼转角，便有一道身影首扑而来。
他脚步一旋，己然避开。
一个清浅有力的声音响起：“怎么抱美人抱多了，就不愿抱兄长了？”
肃王世子赵奚，年二十二，与周霖之同岁，但却比他早出生二十一天！
是以，总以兄长自居。
周霖之蔑了对方一眼，“我没有花孔雀一般的兄弟。”
他可从不认对方为兄。
赵奚其人，性格外放，喜怒都在脸上，最喜戏文，没事总办上一办，咿呀几句。
平日不做荒唐事的时候，又喜簪花，那佩戴在发间的，还一定不能是小花或素花，得是绽放得大朵大朵的艳丽之色。
周霖之不喜，总会避开那些花的靠近。
当然了，除去这一切，赵奚还是很值得相交的。
所以，才有今晚这一遭酒肆夜会。
***
蓝玉在阁楼之下，与一个戴着狰狞铁面具的人面对面。
蓝玉佩剑，刃长七尺二。
那人持刀，刀短三尺一。
若短兵相接……蓝玉没有赢的自信，因为面具之下，那人的一双眸子寒得如同从地狱拔出。
周身气息，更是萦绕着无数阴魂叫嚣。
西目相交，久久对视。
忽而，那人眸子闪了闪，轻咳一声：“打一架？”
声音有些粗粝，但又没有那般低沉，就好像受过伤。
难得遇见高手，蓝玉也动了相斗之心，抬眸瞧了眼楼梯尽头，却还是忍下来：“此刻打架，容易引来不速之客，对主子不利。”
对面那面具人似乎也有同感，当即道：“黎明，城西，三里坡？”
蓝玉：“定会赴约。”
***
两位主子根本没想到，底下的两个侍卫竟然在须臾之间，默契地约了个架，只悠哉悠哉对面而坐。
赵奚饶有兴致瞧着眼前人，看得周霖之头皮发麻，“谁先做开场白？”
“不是你约我来此密谈的么？”赵奚语气微微不愉，但转瞬又笑起来，“正事先放一放，我且问问，你当真为了个苏小娘，准备收心了？”
周霖之面色一变：“连你都知道了？”
赵奚笑呵呵：“怕是所有关注烟波侯府的人都不会不知吧！”
旁人可能是真的在打探，可他眼底全是看热闹的希冀。
周霖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你就没有想过……许是我即将大婚，需要收敛？”
赵奚“嗯”了一声，满眼皆是不信。
“行了，讲正事。”周霖之没再理会他的调侃，突然正经起来，“我这回入京，有三件事要做。”
赵奚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周霖之道：“第一，退婚。”
然后，赵奚露出“我就知道”的神色，“何时领我瞧瞧那位苏小娘？”
周霖之没回答，只是道：“第二，甩掉我身上的枷锁。”
这一点，赵奚也明白，就是那半张藏宝图的事。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那半张藏宝图根本子虚乌有，只以为周霖之身上背负的东西太重，实在想挣脱。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周霖之又道：“第三，调查孟中书通敌叛国之真相！”
这最后一句，气息低沉，却掷地有声。
赵奚因此愣住，盯着眼前人，差点反应不过来。
“这……什么事非得跟他们家扯上关系？”
肃王尚未支藩之时，肃王世子在京中也与孟家儿女有过不少交集，毕竟还将其称为兄姐呢。
但随着肃王远去封地，他也与孟家人渐渐淡了关系，听闻孟相坐实通敌叛国之罪被处斩，也震惊了好一阵。
事后……便也淡忘。
因为，京城之遥，庙堂之高，是他们父子不能染指的。
如今听周霖之再次提及，他的心也跟着疼了一疼。
“孟相辅三朝帝君，事事尽善尽美；孟谪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任国子司业；还有二姐姐……多明媚啊！”
记忆里的那抹身影，无意中撞进了赵奚的心。
心口微疼，眸间微凉，他终是给自己满了酒，喝下今晚的第一杯。
周霖之却异常冷静，也万般清醒。
只是道：“连你都为他们感到惋惜，难道不能怀疑一下当年真相？”
“真相？”赵奚摇头喟叹：“就算是被冤枉的又如何？那可是陛下亲自监审的！”
言外之意，若找到真相，替孟家平反，就是打皇帝的脸！
但周霖之不在乎，或者……不怕。
他笑了笑，也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却没喝。
指尖轻轻被沿，杯中酒略有轻动，他的眸子忽浅忽深。
赵奚见他这般模样，猛然一惊：“你要做什么？”
“最好不要好奇。”周霖之道：“不然你也会跌入万丈深渊。”
赵奚嗤笑一声：“你今夜与我密会，我还能独善其身？”
周霖之摇摇头，“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向你借人，而非拉你入局。”
赵奚听后，沉默，只盯着对方。
周霖之亦回看，只是忍不住“啧”了一下，抬手将他发间最大的一朵花给揭了。
然后才道：“令尊当年在京留下的人脉，可否借我一用？”
赵奚没答，只盯着这个经由皇帝牵扯，才成为兄弟的兄弟。
多年不见，人己不同。
但他看不见传闻中风流多情的烟波侯，也看不出薄情寡性的浪荡子，只瞧见了一抹淡淡的坚毅。
似乎很多东西都被藏住了。
经年以后，情谊依旧在。
很久之后，赵奚终是叹了一口气，因为他从周霖之的姿态里瞧见了不容更改。
即便他今日不松口，也改变不了对方入京之后的大动作。
于是，用手指沾了些酒，在桌上写下三个人名。
周霖之记下，点头：“多谢。”
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嘿！你这人？刚得了我的好，立刻就要走？”赵奚跟着起身，有些不舍，“多年未见，一口酒也不能喝？”
“下次吧。”周霖之笑笑，并未转身，“希望下次见面，我能一身轻松，也不用担心牵连于你。”
之所以秘密相见，就是害怕自己的一切牵连到肃王府。
至于酒……能不喝就不喝，这样才能保持清醒。
周霖之背身挥了挥手，缓步走下楼。
赵奚又饮一杯，满眼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