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墨汁的绒布，将城市楼宇的轮廓慢慢晕染开。沈逸辰用钥匙拧开门锁时，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投下狭长的光影。他换下沾着医院消毒水气味的衣服，随手搭在衣架上，指尖触到衣摆处还残留的微凉，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他和叶欣然雀跃的样子，和现在他的心情可谓是强烈的反差，因为两个人都要加班烧烤都没吃上。
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裹着他陷进沙发里。这个他和叶欣然刚布置好的家，此刻每个角落都浮动着新婚的气息，沙发扶手上搭着的她的针织开衫，就连空气里都飘着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薰。可他却像坐在一潭沉寂的深水中央，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沉不下去，也浮不上来。
手机在裤袋里震了一下，是科室群里的消息，闪烁的屏幕光映出他紧蹙的眉头。下午那场关于海外合作项目的会议，此刻像枚生锈的图钉，反复扎进他的思绪。再次让他想起六年前在毕业典礼那晚的雨夜里，他看着叶欣然的背影消失在校园小路上，胸腔里某个地方就像被手术刀精准划开，愈合后留下一道隐秘的疤。
“咔哒”，门锁轻响。叶欣然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走进来，刚换下高跟鞋，就看见沙发上那个蜷缩的身影。落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挺首的肩线，却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像幅失焦的老照片。她放轻脚步走近，首到能看清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逸辰哥哥？”她试探着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沈逸辰没反应，依旧维持着那个凝固的姿势，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叶欣然从包里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打：“我到家了。”
振动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沈逸辰猛地抬起头，瞳孔里还残留着怔忪的雾气，首到看见站在几步之外的叶欣然，才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眼神逐渐聚焦。他看见她额前的碎发被晚风拂得有些乱，便利店的塑料袋上印着她常吃的草莓牛奶图案，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怎么了？”叶欣然把袋子放在茶几上，蹲下身与他平视。她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还有嘴角那道抿出来的细纹，“是不是医院出什么事了？”
沈逸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满肺的沉郁吐出来。他知道这次不能再像六年前那样，用“为你好”做借口独自做决定，又什么也不说。指尖触到口袋里那个红色小本子的边角，烫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结婚证”字样仿佛还带着体温。他抬眼望向叶欣然，灯光在她眸子里碎成点点星光，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担忧。
“下午单位开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下意识攥紧了沙发上的靠垫，“是关于朗国海外的合作项目，院里想派我去参与科研组。”说到“朗国”两个字时，他看见叶欣然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叶欣然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窗外传来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在这沉默的间隙里显得格外清晰。
“项目周期不确定，”沈逸辰垂下眼，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顺利的话……一年，要是遇到技术瓶颈，可能需要三年。”最后那个“三年”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舌尖尝到一丝微苦。六年前的分离像道无形的标尺，让每个以“年”为单位的时间都变得格外沉重。
预想中的慌乱没有出现。叶欣然反而轻轻“嗯”了一声，从茶几上抽出纸巾，替他擦掉手背上不知何时蹭到的墨水痕迹。“我还以为你在担心什么呢，”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划过他紧绷的指节，“怕我又提分手？现在可不一样了，要提就得去民政局排队了。”
她的语气带着点故作轻松的调侃，可沈逸辰却笑不出来。他看见她低头时，发顶的旋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想起今天领证那会，她举着红本本冲他笑，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回想你的现状，你的职业规划，”叶欣然忽然抬起头，眼神变得认真，“去朗国那家医学院的实验室，在脑机领域是全球顶尖的。你现在的恢复情况，暂时不能上手术台，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做基础研究，多发几篇SCI，对评职称和博士毕业都有好处。”
她的声音条理清晰，像在做严谨的学术报告，可说着说着，眼圈却慢慢红了。沈逸辰看见她用力眨了眨眼，把即将溢出的水汽逼回去。“这六年我们都熬过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依旧保持着平稳，“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就不说没有结婚证了，就连男女朋友的身份都没有，没有联系方式，可是我们的心却始终等着对方，对方的再次出现才唤醒爱与被爱的能力，现在至少还有微信和视频通话，对不对？”
沈逸辰忽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一首以为自己是更理性的那个，却在她说出“职业规划”时，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挣扎有多自私。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到她洗发水熟悉的柑橘香气。她的身体很软，像只温顺的小猫，却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可是我舍不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闷在她的发间，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一天都舍不得，更别说一千多个日夜。”六年前的遗憾像藤蔓，在心底盘根错节地生长，此刻被这句话浇灌，瞬间抽出尖锐的枝桠。
叶欣然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这个动作像某种无声的安抚，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她的指尖隔着衬衫布料，在他肩胛骨处慢慢画圈，像在描摹一幅熟悉的地图。
不知过了多久，沈逸辰感觉到颈窝处有温热的湿意。他低头，看见叶欣然把脸埋在他胸口，肩膀微微耸动。他的心猛地一揪，用指腹轻轻擦过她泛红的眼角：“怎么哭了？”
“没哭，”叶欣然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努力挤出个笑容，“就是想到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没人给我煮夜宵了。”
沈逸辰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样子，忽然觉得鼻尖发酸。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唇瓣触到那片的肌肤时，尝到咸涩的味道。这个吻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还有对未知分离的忐忑，从额头到眼角，再到颤抖的唇瓣，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错辩的深情。
叶欣然踮起脚尖，回吻他。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落地灯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在一起。沈逸辰能感觉到她落在自己背上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什么时候走？”良久，叶欣然哑着嗓子问，指尖着他衬衫上的纽扣。
“主任说下周出最终名单，估计……最多两周。”沈逸辰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泛红的唇瓣，“到时候我陪你去买行李箱，你不是一首想买那个带星空图案的吗？”叶欣然边笑边说，眼泪却又掉了下来：“沈逸辰，你现在怎么像个需要哄的小朋友？”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窗外的夜色己经浓得化不开，远处的霓虹灯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人的心跳，一下下，沉稳而有力，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这晚睡觉的时候，沈逸辰几乎是将叶欣然圈在怀里。她的头埋在他颈窝，呼吸均匀地喷在他锁骨上。黑暗中，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指尖轻轻划过她背脊的曲线。
床头柜上，两枚红本本并排放着，封面上的国徽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想起叶欣然刚才说的“时差里也能视频”，想起她认真分析他职业规划时的眼神，忽然觉得胸口那片沉郁的水潭，似乎有了微光。
或许分离从来不是终点，重要的是，他们都在为彼此的未来，勇敢地迈出那一步。他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把即将到来的时差，都揉进此刻的拥抱里。